薩拉記不得是怎樣奔向國佛利山的,一路上都沒有看見那個可怕的陰影。可是穿過聖莫尼卡、博爾瓦德大道越過大酒店時,她覺得從鏡子裏看見了後麵有兩輛轎車,有那輛熟悉的道奇轎車。她立即右轉彎向南開,駛過兩條街道,在弗雷德公寓的對麵將車停住。她從前座位上起身,朝後麵的方向搜尋著,見這條街沒有行駛車輛,也沒有敵人,不免感到有幾分得意。


    她急急忙忙走進公寓大樓,跨上樓梯,對這兒比對薩姆的前門還熟悉。直到她轉身觸著門鈴時,她這才看見用薄粘膠帶貼在門環上方的一張便條。


    上麵有一條留言,用典型的斜體寫的,屬印刷體,出自弗雷德之手。“裏吉”,開頭寫道——一個她不曉得的名字,不過肯定是男性——“隻得一早匆忙去律師那兒——”滑稽,雖說也許不是,不過卻表明沒有危機——“午餐時與他密談;決心了結此事,下午晚些時候給你打電話。請原諒,等著我的電話。弗雷德。”


    薩拉起初由於弗雷德不在頗感失望,此刻被心中升起的美好新希望衝淡了。這用不著古埃及學專家破譯這個發現。弗雷德常常提到過要會見律師,好與那幹癟的塔帕爾太太脫離關係。可是薩拉的問題一向懸而未決,總為他們刻不容緩的肉體交融耽擱下來。雲雨過後,問題幾乎消失,變得非常淡泊。她也不再顧及了,因為已經給予的比要求回答的還多。


    她登上樓梯前,將眼鏡摘了下來,現在她又戴上了。她仔細審視一遍便條,唯恐讀錯了一個字,誤解了一個措辭。可是這個便條完全明明白白,弗雷德在與他的律師密談。這表明,最後,這拖得很久的最後,他還是在安排離婚的事了。一個程序,一句措辭,而不是用他們相愛的詞匯部分。離婚這一奇跡,離婚那閃爍著理想的完美境界所產生的激情滲透了她的身心。不過,裏吉是誰呢?這兒可需要解辭專家了。也許僅僅弗雷德知道。


    她打開手提包,把手伸進小化妝盒中,接著找到一隻金色鉛筆。她思考了一下,然後在門上那張便條的最下麵寫道:“弗雷德——為討論生意來拜訪過——今天晚些時候給電話——薩。”她考慮了一下親筆寫的這句話;隨即將“生意”二字劃掉,用“道奇”來代替。這就決不會弄錯了。


    當她下樓時,一陣驚慌襲上心頭,伴著她來到沉重的大門前。在外麵,她看到了她的車,她左右環顧了一下路麵,沒有發現其他的轎車。


    當她穿過這條街時,腦海中出現了一個個推論。顯然,這件事是她沒有料及的。弗雷德為什麽今天同律師談話?為什麽是在過了那麽多個星期之後的現在呢?因為她星期一的緊急電話,因為m-賈瓦特,弗雷德要搶在塔帕爾太太之前。也許是薩姆,那回避不掉的偵探引起了不可避免的抉擇交叉口。為什麽等待對抗流言蜚語?重大的攻擊?搶先行動,解除武裝。可憐的塔帕爾太太,或者是薩姆。


    她到達車旁,不由得為弗雷德,她的弗雷德,她的弗雷德感到自豪。道奇此刻失去了作用。可鄙的道奇,愚蠢的道奇。那些白費勁的記錄(“搜尋目標10點32分離開家,10點57分走進塔帕爾的公寓,出來時12點1分。停下來梳了梳頭,整個整化妝”)。此刻竟成了多麽有希望的性愛,突然之間變得多麽令人可敬。她不曉得這些記錄是不是會上報紙。她記起曾答應過傑麗和德貝,竟把家長與教師協會組織的免費驅車活動忘記了。她不會再給他們倆人丟臉。盡管如此,她仍感到非常高興。


    凱思琳-鮑拉德最後讀完了那本神秘小說的第一章。先前她就知道這本書的原版是英國的,因為honor製作honour,還曉得侄子彼得太可惡,幹不成什麽事(然而作者——在他的第24本小說中——推測可惡的彼得會被打發掉,那麽取名彼得亦不失為明智之舉)她翻過一頁,正看到辛西亞女士從尼泊爾返回的時候,一陣電話鈴響打破了寂靜。


    凱思琳搖搖晃晃地站起來,邁著那隻幾乎麻木的腿一瘸一拐地走著。第三聲鈴響後,她來到廚房,抓起了話筒。遠處接線員的聲音通知,護士介紹所原派惠特莉小姐中午來到,現在要耽擱到6點鍾,不過那時她一定會來。凱思琳提出了爭辯,這兒的病人需要專門人員護理,有沒有別的合適人選?遠處的聲音回避牽連進去,說傍晚前沒有人可派,不過惠特莉那時會來這兒的。凱思琳繼續同這個派遣係統抗爭著。如果發生緊急情況怎麽辦?那時他們會有護士嗎?遠處的聲音不想上鉤,僅僅是一台留聲機而已,它不處於回答問題的地位。這聲音隻是接受並傳遞信息。再見吧。


    對這樣微不足道的令人失望的小事,凱思琳已習慣忍受。一旦把自己調整得適應後麵6小時的延長情況下,她便立即尋找廚房內的剩餘食品以便支持下去。顯然,內奧米總是外出吃飯。也許,根據那個單門儲存食品櫃的情況看,很大可能是根本什麽也不吃,不過將酒放在冰塊上飲用當飯而已。一陣執著的尋找,終於發現了形狀變彎了的一聽豌豆湯,一大聽燉牛肉,一盒沾有灰塵的未開口的乳酪餅幹,還有幾瓶杜鬆子酒配料。凱思琳覺得那聽燉牛肉足夠吃的了。不管怎麽說,今天可是開始忌食的好日子。


    她成功地將那一大聽罐頭打開了蓋,這時電話鈴第二次響了起來。打電話的是保羅。聽見他的聲音後,凱思琳對這種夥伴關係很感激。她隨即肯定,他如果同薩拉-戈德史密斯在一起決不會幸福的。


    她告訴他關於護士的情況,唯一想先得到他的熱情的關心然後才能告訴他,她會非常圓滿地處理好一切,直到6點鍾。她能肯定嗎?那是確定無疑的。真抱歉將她拖入這種亂糟糟的事情中去。當然不,這是她僅僅能夠做的一點事。內奧米怎麽樣?在睡覺。好,好。霍勒斯會放心的。她沒有忘記吃晚飯,是不是?哦,沒有忘記。嗯,那麽晚些時候再見。


    她把燉牛肉放進鍋內,正在爐子上加熱,就在這時,她聽見內奧米大聲喊叫。“霍勒斯!”


    凱思琳將煤氣爐擰小後立即奔向臥室。她走進房去,發現內奧米蓋著毛毯,躺在床上,兩眼盯著天花板。


    凱思琳走到床前。“你怎麽樣?”


    她的目光移了過來。“你在這兒幹什麽?”


    “霍勒斯不得不去工作,護士還沒有來,我來頂替一下。”


    “為什麽是你來?”


    “我……我一直與霍勒斯的一位朋友會麵,他們打電話要我來。”


    “我不需要任何人,也不需要護士。”


    “呐,醫生——”


    “滾他的蛋。”


    內奧米沒有動,她閉上眼睛,接著又睜了開。凱思琳焦慮地朝床走近了點。


    “內奧米,我能為你取什麽東西嗎?”


    “不。麻醉品效力消逝後,我很快就會起來。”


    “你感覺如何?”


    “像有人在擰我的陰部。”


    “縫了針。”


    內奧米將頭在枕頭上別過去。“那些雜種!”她從側麵說道,一點兒也不覺得生氣。她又安靜下來。凱思琳站在那兒很不自在地等待著。


    “你知道昨夜發生的事情嗎?”


    凱思琳即刻搖了搖頭說:“不知道。”


    “我被一幫子人輪奸了。”


    “哦,內奧米——”


    “如果我清醒的話,那也許是個教訓,我打算給查普曼博士提交一分補充報告。”


    “你指的是他們強迫——”


    內奧米迎著她的目光。“我不很肯定。”她模仿了一個十分做作的微笑。“走開。我是肮髒的東西。我是妓女。”


    “請不要那麽說。”


    “這是男人們的語言。我喜歡它。這是唯一真實的語言。他們不懂得女人,可是他們懂得妓女。”


    “內奧米,請安靜。”


    “今天上午誰在這兒?”


    “你的醫生。後來霍勒斯帶來了一位心理學家。”


    “精神病醫師?”


    “不。他隻是盡力協助,給予忠告。”


    “他給了什麽忠告?”


    “我想我們應該等到霍勒斯——”


    “不,你說嘛。”


    “我不肯定。”


    “凱蒂,請說出來。我被一隊人狠搞了一頓。我得知道是什麽高招。”


    “他們提到治療,分析。”


    “你以為在床上躺上一年訴說那些肮髒的經曆會有幫助?”


    “我說不上。我想他們知道。”


    “x他媽的。”她側過身於。“讓我睡覺。”她的聲音漸漸低下去。


    凱思琳無可奈何地注視了一會兒,內奧米的疾病和令人作嘔的粗俗語言,使她頗感苦惱。她轉身離開了她。走到門口時,內奧米對她喊了一聲。


    “霍勒斯在這兒幹什麽?”


    凱思琳吃了一驚。“我想——怎麽,他同查普曼博士在一起。”


    “我不知道。”她的聲音在空中飄蕩。“不是開玩笑吧?”不一會兒,她那用鼻子呼吸發出的困難聲音告訴凱思琳她睡著了。凱思琳輕輕地將門拉緊,然後走進了廚房。


    不久,她吃了一點粘糊糊的燉牛肉,還喝了些軟飲料,之後回到沙發上,看那本神秘小說。吃飯的時間她一直在想內奧米,盡力想將她的美麗與她的粗俗相調合,盡力將她的淫蕩與病態分開。她納悶,占據那個令人銷魂的肉體的男人們,最終是否意識到下陰部的腐爛。如果有機會的話,保羅會占有她嗎?會享用她嗎?或者能引起反感嗎?內奧米的欲望當然是性。她那身體的可愛和小巧玲瓏也許可以抵消其他的一切。一沾上色欲,男人個個都變成了遲鈍的、沒有理智的、不善於思考的動物。當處於那種情況下,博伊恩頓會去強xx一具屍體。對那種事醫學上還有一個名詞。博伊恩頓,會的,不過不會是保羅。保羅不會。保羅不會喜歡內奧米,永遠不會。他會選擇整潔、安詳、矜持的女子。當然-,像她自己這樣的好。不是她自己,不,因為她僅僅是與內奧米相反的另一個極端,盡管不太外露和令人吃驚,可也是一種病。那麽,誰整潔、安詳而矜持?誰是正常的?特麗薩?


    她坐在沙發上,手指夾著未點燃的香煙,思量著特麗薩-哈尼希和保羅。那個從事知識和藝術工作的特麗薩也許會變得令人厭煩起來,不過她畢竟有魅力,而且身為一名貴婦人……


    特麗薩-哈尼希提前十分鍾就到了,而這時,他已晚了十分鍾,還不見到來。她第一次開始擔心,他是不是得到了口信。即使他得到了口信,他會認真地對待它麽?他抽得出時間嗎?他會記得她嗎?


    她不耐煩地圍著天堂公園入口處裏麵的海豹池轉來轉去,毫無興致地望望那些尋歡作樂的遊客。一位矮胖、毫無體形的年輕母親,領著一個男孩子在遊覽。這個孩子穿著長至及膝的短褲,樣子很淘氣。幾個十多歲的女孩子,穿著某海軍軍官學校的校服,正用手捂住嘴咯咯地笑,仿佛笑是一種罪惡,而在那學校裏是不允許的。還有一位灰白頭發的紳士,身著藍色的嗶嘰服,那光澤正好與他的鞋相搭配。他用肘支在欄杆上,沮喪地從口袋中掏出死魚,朝下麵滿身泥濘的黑色海豹扔下去。特麗薩聽著這些海豹的叫聲,它們那嘶啞而古怪的哼哼聲使她感到厭惡。


    她想知道,從碼頭那邊吹過來的海風是不是弄亂了她的頭發。她悄悄地將手伸進手提包,找出法國銀質化妝盒,接著,用拇指將它彈開,照了照頭發及化的妝。一切都沒有動,沒有弄亂,也沒有弄髒。將化妝盒放進手提包之後,她察看了一下衣著,也令人滿意。為了挑選這身合體的衣裝,花費了半個上午的工夫。茶色開士米毛線衫蓋住肩膀,那透明的白色絲質短外套,被風一吹,緊貼著身體,幾乎露出了下麵的花邊乳罩。下麵的棕黃色凸紋短裙飄展開來,大腿上沒有穿長筒襪,灰褐色的鹿皮軟鞋看上去像芭蕾舞鞋。總體效果:青春猶在。


    上午的這番挑選是既考慮刺激又考慮年輕,兩者居中。在美術店離開傑弗裏之後,她回到書房,找到查普曼博士先前的著作,看後得知,男性獲得最大的精力是在18至28歲之間。(還有,令人高興的腳注引用了特爾曼和米爾其所做的男女試驗:在男子氣概方麵,運動員得分最高,而藝術家得分最低。)她按照受教育、畢業年限、參加橄欖球訓練的經曆推算,他不可能超過25歲。要縮小11年間的年齡差距是至關重要的,她的衣裝反映出了她那最後的決定。現在他會看得出,他那旺盛的精力與她的相較量的話是旗鼓相當的。


    她向下瞥一眼她那白金手表,知道他已遲了16分鍾,要不然就是她的表快了。她像少女似地隨意遛達起來,一路遊覽著那小滑輪吊車、阜氏轉輪、滑行鐵道、哈哈鏡娛樂廳、月球旅行等娛樂場點。接著,不知從哪兒,他大步流星地走過來,映入了她的眼簾。


    他戴著逍遙自在的白色水手帽,t恤衫上印有“天堂公園”的鮮豔字樣,卡嘰布服、敞口褐色便鞋,他的臉像阿波羅神,而鼓起的二頭肌和胸脯卻像希臘的米洛。


    她注視著埃德-克拉索斯基,他在水池對麵停下腳步,正在搜尋她。他對她直接望了望,然後又搜尋起來。她急忙繞過水池朝他走過去,那時他才認出了她。


    “嗨呀,”他說,“起初沒有看見你。”


    “因為我穿上了套裝,”她說,“你看見我向來穿的是短衣。另外,倘若你總在某個地方看見那個人,當你突然在不同的背景下發現他們時,他們看上去就不一樣了。”


    “噢。”他說。


    一陣不自在的沉默。


    “你能赴約真令我高興,”她趕快說。


    “不錯,傑基告訴了我。”


    那些少女又咯咯地笑了起來,埃德瞥了她們一眼,特麗薩隨著他的視線望過去。


    “我們能不能找個地方談談?”她即刻說。


    “你是說坐下來?”


    “隨便什麽地方都可以。”


    他舉起自己的大鋼殼手表看了看。“呐,夫人,我隻有半小時的時間用午餐——老西蒙-萊格裏不喜歡我遲到——最好我一邊吃你一邊談。”


    “我也要吃點東西,有沒有什麽飯館——”


    “有兩個不錯的飯館。不過我不想在那兒把我的錢揮霍掉。”


    “我倒情願付錢。”


    他聽此話發起怒來。“你把我當成什麽人啦,各人付各人的。”


    見他如此男子漢氣和豪爽,她感到一陣喜悅。


    “我相信你說的任何地方——我可以叫你埃德嗎?”


    “人人都這樣喊。”他朝主要的那處散步場所點點頭。“在這個公園裏,圖弗做的熱狗味道最好。來吧。”


    她在他高大的身軀旁邊急急忙忙地走著,好幾次小跑一陣才跟上他,她感到自豪和占有了他這樣的軀體。他倆向前走路的時候,他沒有說一句話。他們來到粉刷一新的木頭台麵那兒,頂上裝飾著巨大的金屬牛肉香腸,下麵有四條空凳子,這時他才說道:“就在這兒。”


    她優雅地坐上了一條凳子,他則蹲坐在她旁邊的凳子上麵。接著他朝櫃台轉過身。“喂,圖弗——”


    一位滿臉皺紋牙齒掉光了的老年人,戴著一頂可笑的漿硬了的廚師帽子,係著一條油漬斑斑的圍裙,從裏屋走了出來。邊走邊舉起刺了一個錨形花紋的手打招呼。“嗨呀,拉姆斯。”


    “你在後麵做什麽,圖弗,把錢埋起來嗎?”


    “能和錢打交道那是再好不過的了。”


    埃德-克拉索斯基轉向特麗薩。“你想吃什麽?”


    “你吃的任何東西都行。”


    埃德眨了眨眼,感到很滿意。“這店的名吃。兩份熱狗,圖弗,要上等的,什麽調料都放。”


    這時特麗薩注視著埃德的手臂,他將指關節弄得劈啪作響,接著又用一種古怪的形式擺弄櫃台上的牙簽,他那曬成棕褐色皮膚下的肌肉微微抖動。


    “你打算在這兒工作很久嗎?”她問道。


    “也許兩個月。然後我們回去練習。”


    “你喜歡這工作嗎?”


    他聳聳大肩膀。“無所謂喜歡。”


    “你朋友說你有一個小攤,哪一個?”


    “用球打木製牛奶瓶的地方。”


    “你得做些什麽呢?”


    “不費勁。更換地方,拾拾球,放放瓶,哄女人和孩子們玩,這像找錢一樣。”


    “我打賭你一定遇見過有趣的人兒。”


    “從來沒有注意過。”


    她像這樣將談話步步推進,一邊引導他,一邊理解他吞吞吐吐單個字的回答,同時欣賞這個男子動作中那股無法形容的力量。這種變化既富有刺激性又令人振奮。她虛度了多少年華去聽那些經過人為修飾的空洞言談?在那些沉悶的歲月,聽了那麽多年,盡是那些柔弱男子蝶碟不休的訴說!她向埃德投過去愛撫的一瞥。拿破侖是怎麽說的?“這就是一個好男子!”


    燒好牛肉香腸送來了。牛肉香腸大得可怕,長足有12英寸,從卷餅兩邊伸了出來,上麵還重重地撒了許多洋蔥和調料。她尷尷尬尬地拿起了長長的牛肉香腸,先注視了一下,然後又望望埃德。


    她一點一點地咬著,而他卻大口大口地嚼著。他咽下滿滿一口香腸後在凳子上朝她轉過身子。“傑基說你有些個人的事要對我講。”


    她點點頭。這時他又向牛肉香腸發動了突然進攻。直到這時,才有很小的可能——盡管很小,如此之小——但還是有可能,把她那計劃並預演過的交媾建議公開說出來。可是這牛肉香腸又使得這種計劃不可能實現。在喝這種——隨便取用的飲料——葡萄酒時,伊索多拉和埃斯尼能夠有情緒嗎?


    他的接近簡直使人發瘋。那個大東西肯定被極其保養得生機勃勃,還是另想了辦法吧?……我注意過你——


    “在海灘——”


    “我以為你總在看書呢。”


    “我也看書。你不看嗎?”


    “當然看,雖說不是書。讀書太費時間。上學時不喜歡書,教師把那些枯燥乏味的東西硬塞給我。現在我大部分時間隻看雜誌。話又說回來,你提到海灘——”


    “我觀察過你打球。你特別敏捷。你那良好的身體很適合打球。”


    “我保持體形。”他毫不掩飾自豪地承認。


    “呐,那就是使我想見你的原因。”她放下那輪廓可笑的牛肉香腸,一本正經地麵對著他。“我是一位畫家,而且是有點造詣的一位,”她這樣說,幾乎連自己也相信了。“從我看見你那一刻起,我就暗下對自己說,我一定要將他捕捉到油畫中。”


    他前額顯出困惑的表情。“要畫我嗎?你指的是正規的畫像?”


    “各種畫像,”她熱切地說,“正如我方才說過的那樣,我仔細地觀察過你,你是具有多方麵特點的人。我想了解所有的方麵。我想讓整個世界都知道你,就像知道希臘神、奧林匹斯山神、羅馬皇帝和鬥劍士那樣。”她曾聽傑弗裏的畫家們有時這樣說,盡管不十分精確,可意思跑不了大格,而且她肯定這番話聽起來是正確無誤的。“我希望你會同意。”


    “我從來沒有想到過這點。誰要這些畫像呢?”


    “我自己。作品展。也許有些會複製在雜誌或者書籍中。”


    “那要花費很多時間吧?”


    “每天一兩個小時,不會更多。”


    他吃完了牛肉香腸,用紙餐巾擦擦嘴。“我不知道。我沒有更多工夫幹這件事。我要練習,一個男人得稍稍放鬆一下。”


    “你會發現這事很放鬆。”


    “不是我指的那種放鬆。”


    “你把什麽叫做放鬆呢?”


    “同小夥子們飲幾杯啤酒,也許看場電影,還有——嗯,某種樂趣。”


    “你指的是,與姑娘們?”


    “嗯,你說得對。”


    她的雙唇緊閉在一起。她想搖醒他,朝他大喊:我就是那些姑娘,瞧瞧我,在所有姑娘所有婦女當中,是最好的,你曾經遇到過的最好的。我長得漂亮,衣著華貴,又聰明又有教養。我在布裏阿斯有一所大房子,我是值得渴望的。我就是你要的樂趣。


    她咽了口唾沫。“哦,我理解這一點。不過埃德,你會吃驚地發現,這是多麽有趣的運動。”


    “我不曉得,”他說。需要采取不顧一切的措施。手指放在緊急按鈕上。


    “當然-,我不指望你當模特兒不拿任何報酬。”


    他猛然抬起頭來。


    “我告訴過你的朋友,我想就有關的生意會見你,”她補充說。“你在這裏掙多少錢?”


    “一周80塊。”


    “對你擺姿勢的每段……每段時間,我會付你20美元。”


    “你指的是一、兩個小時?”


    “不錯。”


    他咧大嘴笑了。“夫人,你的交易成功了。”


    在她內心,事情算是放下心來。她本不願意事情以這種方式進展,一旦他理解她那更好的奉獻,他也不會想這樣進行。不過此時此刻,這就夠滿足的了。接著就會有秘密約會,那才是她渴望的一切呢。現在她就渴望立即得到它。


    “好極了,”她說,“什麽時候我們可以進行第一次……會麵?”


    “你提吧。”


    “明天——上午11點。”


    “我明天5時前沒有空。”


    要等待那麽久。不過,沒關係,怎麽都行。“我可以於5時30分在你的地方與你見麵。”她打開手提包,拿出鉛筆和白色皮革封麵的拍紙簿,那小本子上麵有她草草記下的格言。“在這兒,請寫下你的地址。”


    他留下了地址,交還小本子和鉛筆,接著低頭望了望那塊金屬手表,然後離開凳子站起來。“回鹽礦去。”他說。


    她滑離凳子。他朝下凝視著她,猶猶豫豫地想說什麽。


    “真有趣。”他說。


    “什麽?”


    “你不像是畫家。”


    “不像?那我像什麽?”


    “嗯,我說不上——”


    “你是說——我看上去……僅僅像一個女人。”


    “有那麽點意思。”


    她的心怦怦地跳起來。“你真好,”她說,“我將盼望著明天的到來。”


    “好的,再見。”


    她目送他離去,隻見他蹣跚著,搖搖晃晃,身體那麽高大、雄偉。她不曉得這事最終將如何發生,它將會是什麽樣子,於是,她顫抖了。她注視著阜氏轉輪的旋轉,接著聽見不知從哪兒傳來的蒸汽機車的聲音。她覺得不像波姆佩迪亞1或者波蒂爾斯,這是肯定的。不過她感到超過、大大超過以前的她了,這便也相當不錯了。


    1法國路易十五的情婦。


    到了5時15分,太陽不再高掛在廚房的窗口上。可下午的天色仍然明亮,凱思琳放下了那本神秘小說,忙著燒水沏茶去了。


    這時電話響了,把她嚇了一跳,於是她急忙拾起話筒,以免吵醒內奧米。


    “喂?”


    “是內奧米嗎?”那聲音是個女孩的。


    “我是內奧米的朋友——鮑拉德夫人。”


    “凱思琳?”


    “你是?”


    “瑪麗-麥克馬納斯。你在那兒幹什麽?”


    “噢,你好,瑪麗。我……哦……內奧米不太——她得了重感冒,所以在護士來之前我暫時照料一下。”


    “我希望不厲害吧?”


    “是,不厲害。”


    “內奧米病了,我很難過。我一直答應著跟她聚一聚,並且今晚我爸邀些人參加野餐宴會——可是,哦,諾曼不能來了,況且我們有額外的食物,因此我想趁機給內奧米打電話,也許內奧米有空,不過,這樣看來——”


    “我知道,你打電話來她會高興的。”


    “轉告她明天我跟她談。你近來咋樣?”


    “忙於家務。”


    “什麽?”


    “過單調呆板生活的同義詞。不,我一直很好,瑪麗。找個下午一定打電話給我,並過來喝茶。”


    “我倒挺喜歡的。我真的會去找你。告訴內奧米我很惋惜,她要錯過吃好牛排的機會了。哦,跟你通話很高興,凱思琳。再見。”


    “再見,瑪麗。”


    凱思琳倒上了熱水,接著拿掉茶袋。之後,她喝著茶,一邊讚賞著那個內嵌式不鏽鋼煤氣灶,一邊思考著瑪麗-麥克馬納斯。她斷定瑪麗就是熱情勝過美麗的人物。瑪麗在戶外被曬黑的健美、生氣勃勃的熱情使凱思琳覺得自己老了。她猜想她實際上隻不過比瑪麗大六七歲,然而她卻覺得被用過了、破舊了,內心深沉。隻有在技巧上,她才能獻給保羅一個不到30的身體。相反,瑪麗能給單身漢以恢複精力的奇跡。可是,上星期天她和她父親而不是她的丈夫在網球俱樂部,難道不奇怪嗎?哦,年輕的女孩和她們的父親……


    瑪麗-麥克馬納斯信步走出,來到院子裏的水泥地板就餐處。她父親仍在那兒撥弄磚砌烤架裏的烤肉木炭塊,附近擺著便攜式桌子,上麵放了一層層深紅色的牛排,每層都用蠟紙隔開,垛得老高。瑪麗瞅了一會兒,然後坐到格於躺椅邊上。


    “把一塊牛排放回冰箱裏吧,”她說,“內奧米不會來啦。”


    “你肯定諾曼不會下來?”哈裏問道,並沒有轉過身來。


    瑪麗對這種問話方式感到有點氣憤,她莫名其妙地感到仿佛在為一點小事口角似的。“這不是‘不會下來’的問題;他不能夠,他感覺不好——你不曾看出他那樣子嗎?”


    她父親轉過身,朝她眨著眼睛。“是不是今晚我們對語義學有點敏感?”


    “我隻是以為你想那樣說罷了。”她猶豫了一下。“對不起。可是他確實頭疼得厲害才回家的,爸。您應該知道;還是您和他一起開車回來的。他肯定稍微睡會兒就會好些,不過剛才他說他覺得沒有好轉。他不想給晚會潑冷水。”


    “在我看來,他近來得的病遠不是頭痛——對一個身強力壯的年輕人來說。你為什麽不讓他去看醫生呢?”


    “他堅持說他挺好。醫生們就去了。”


    哈裏-伊溫咕噥著,好像陷入了沉思。過了一會,他噘了一下嘴,心不在焉地在那滑稽的廚師圍裙上擦了下手,然後慢慢地朝瑪麗對麵的躺椅走過去。


    “他告訴過你我們今天談過話了嗎?”


    瑪麗皺起眉頭。“沒有呀。”


    “我們談了,關於他的新任務。”


    “新任務?”


    “記得——星期天——我告訴你我在謀劃一件十分有趣的事嗎?”


    瑪麗急切地點了下頭。


    “哦,我們已決定就預製房屋專利案與那些埃森人進行交涉。我們要進入德國法庭。我準備下月派諾曼和霍金斯去。”


    “去德國?”瑪麗高興地拍起掌來。“那是我一直想去的地方——”


    “不,瑪麗,”哈裏-伊溫趕忙說道,“不是你。他在那兒會忙得不可開交,沒有給太太的地方。我已跟霍金斯說了,他不能帶他的太太,而我也不能因為他是我女婿對諾曼表示出偏心。那會擾亂工作秩序的。是很不好的先例。”


    瑪麗的興奮已轉為憂鬱的關心。“要多久?”她問。


    “誰知道?那些法庭的事總會拖延的。而且現場還有大量的準備工作要做,需跟我們的德國——”


    “多長時間?”她堅持問。


    “噢,四個月——最多六個月。”


    “不帶我?”她的聲調變得不吉祥了。


    “瞧,瑪麗——”


    “諾曼怎麽說的?”


    “哦,我得承認他不大情願接受那項任務。我原想把這件事對你保密,但是他卻失望得要命。我提醒他,有家室也罷,無家室也罷,他依舊是名雇員,毫無特殊可言。這是項重要工作,而我期望他去幹。”


    “但是他會去幹嗎?”


    “他最好去。他說他要跟你商量一下。‘這要看瑪麗的了。’他說。我正靠你把某些道理灌輸給那個小夥子,我慣壞了他。”


    瑪麗坐在躺椅上,輕輕地搖著身子,以某種奇特的陌生的眼神凝視著她父親。


    哈裏-伊溫遇見了她的凝視,接著籲了口氣。“哦,牛排——”他開始離去了。


    “您想讓我們分離,不是嗎,爸?”她的聲音一點不刺耳,僅隻含有理解的口氣。


    “你瘋了嗎?”


    “我想你甚至想讓他失敗——”


    “瑪麗!”


    “嗯。”她站起來,開始向裏邊走去。


    “你要去哪兒?”哈裏-伊溫在背後喊道。


    “給諾曼我的答複。”


    她一步一步地爬上樓梯,用這段時間來使自己適應那新的決定,就像深海潛水員頂著不斷變化的壓力慢慢地升出水麵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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