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默半晌。


    蕭淮川都沒有等到謝麟安的下一句。


    想要詢問雲苒傷勢的衝動,隻能硬生生地克製住。


    人多嘴雜。


    水牢裏衙役,保不齊就是誰的眼線。


    “蕭大人,人我們就帶走了。辛苦大人。”


    青柏依舊背著青九,朝蕭淮川點了點頭。


    蕭淮川同樣頷首示意,讓開一條路。


    謝麟安攏了一下鬥篷,經過他身旁時,一縷淡淡的金桂香味飄來,若有似無,蓋住了水牢難聞的水汽。


    這香味過於熟悉,與百釀閣的桂花釀有些相似,難免令他再次想起雲苒。


    握住佩劍的手,迅速收攏,難耐地壓抑情緒。


    遠處。


    青柏背著青九,一聲不吭。


    “殿下,青九留在宮內,還是帶回王府?我帶了金瘡藥過來。”


    另一旁的青峪,掏出了白瓷藥瓶,眼眸雖然清冷,但視線時不時就向青九瞥去。


    謝麟安頓了頓,歎了一口氣。


    “留在宮裏,讓徐卓光看看。先別靠近偏殿,病氣太重,活過來再說。”


    “……是。”


    兩人異口同聲,相互遞了一個眼色。


    殿下心裏,果然隻容得下一個雲姑娘了。


    可人到現在還沒有醒。


    不單單是挨了一記藤條,而是又誘發了癔症,吉凶未卜。


    “青峪,把人安頓好,你繼續盯著蘇家母女,隨時匯報。”


    “是。”


    ……


    回到毓秀宮。


    謝麟安輕車熟路地打開偏殿的門,定了定心神,走向雲苒的床榻。


    麵容清瘦了不少,看的謝麟安一陣心疼。


    休養了好幾日,背上的傷痕漸漸結疤。


    人已經可以平躺。


    但就是醒不過來。


    謝麟安擰了一條濕帕子,仔仔細細替她擦著臉蛋,噴到鼻尖時,輕輕戳了一下。


    “苒兒,青九已經接回來了。先不讓你看了,蕭淮川把人關在水牢裏,九死一生……等活過來,再帶來給你看,好不好?救不活,就不提了,省的你傷心。”


    濕帕子劃過幹涸的唇 瓣,謝麟安皺了皺眉,起身端來一小碗糖水。


    抿了一口,一點點渡入口中。


    杯水車薪,聊勝於無。


    看著潤澤些許的唇,謝麟安禁不住又親了一口。


    “苒兒,阿兄行過冠禮了。場麵很大,本來給你也預備了位置,卻等不到你醒來。小字,阿兄的小字叫子璨。父皇取的,隨他吧。”


    “……”


    “苒兒,別急。阿兄答應過你,冠禮過後,會調查雲家一案,決不食言。所以,你要是睡好了,就早點醒過來,一起查,好不好?”


    “……”


    “……算了,多休養兩天,索性等後背的傷都養好了。醒過來也就不疼了,好不好?”


    “……”


    床榻上的人,沒有給出任何反應。


    謝麟安盯著雲苒的睡顏好一會,側頭靠在她的心口,聽著怦怦的心跳,也跟著閉上了眼睛。


    長夜漫漫,夜涼如水。


    謝麟安睡得並不踏實。


    尤其是,與皇上的對峙,見縫插針又鑽進夢境裏。


    勤政殿的門檻,他極少踏入。偶爾幾次禦書房的召見,往往也有其他朝臣在。


    今日卻隻有謝昭衍一人。


    他頗為和善地寬慰:“大半個太醫院都過去了,估計沒幾天都能醒了,不要耽誤正事。”


    “正事?”


    謝麟安守在雲苒病榻邊太久,心裏始終壓著一塊大石,明明喘不過氣,還得繼續忍著。


    一不留神,就破了功。


    他順著謝昭衍說的兩個字,語氣過於戲謔,立刻引起不滿。


    父子兩個同時發出一聲悶哼。


    哼——


    謝麟安先回過神來,恭敬道:“兒臣失禮。”


    “哼!一個女人而已,看把你迷得一點分寸都沒有了。還有沒有點王爺的樣子!賜了封號,開了府,你謝麟安就是京城的小王爺。”


    “……”謝麟安極力忍耐。


    雲苒還沒有醒,他不想節外生枝。


    “父皇教誨的是,兒臣謹記。”又是臣服的躬身。


    謝昭衍滿腔怒火想要發泄,剛一開閘,就被謝麟安四兩撥千斤地接下來,如同一拳打在棉花上。


    “上回和你提過的事情,考慮的怎麽樣了?蘇家是個不錯的選擇。雖說蘇家與國舅府是親眷,但實際上與皇後並無多少往來,不會牽扯其中。江南巨賈,祖上又多賢臣,家風家世,各方麵都很匹配。”


    “隻是作為宸王妃嗎?”


    謝麟安低頭輕哂,索性挑明:“再往後呢?”


    他是宸王,正妻自然是王妃,頂到天也就是這個說法。


    除非,還能再往上走……


    謝昭衍靜默了好一會,輕歎著坐下,指節在座椅扶手上一下一下地敲著,為他接下來的推心置腹做前奏。


    “麟兒,知道父皇給你取名的用意嗎?麟安,願吾兒平安成長。子璨,願吾兒如星辰璀璨。”


    謝昭衍輕輕晃了晃腦袋,像是自嘲,又是像是認命般:“你果然是朕的兒子,簡直一模一樣。”


    “……”


    謝麟安不便應聲,隻默默聽。


    “當年,父皇曾經許諾過你母妃,今生隻會有她一人。她信了。所以,當皇後另有其人時,你母妃心裏就不再有我了。她怨我,恨我,沒有一天不想離開……但為了你,她隱忍了二十年。”


    “母妃不必為了兒臣隱忍。”


    謝麟安蹙眉。


    啪的一下!


    “混賬!你們娘倆在背後的盤算,別以為朕不知道!你們母子連心,有沒有想過朕的難處!當年朕不過是太子,娶容菱是為了替先皇衝喜,倘若不從,你母妃就會被冠上蠱惑之名,亂棍打死!”


    謝昭衍看上去,有了一絲疲憊,令謝麟安也有些動容。


    他緩緩道:“父皇,這話您該告訴母妃……還是說,您想讓兒臣傳達?”


    “傳達什麽!父皇是告訴你,就算你母妃心裏有怨恨,起碼人還活著,毓秀宮裏住著,淑貴妃的位分占著,否則就連你也保不住了!羽翼沒有豐滿之前,有些事情,不得不做,即便是儲君,也不例外。”


    勤政殿又一次陷入沉默。


    謝麟安難得將謝昭衍說過的話,字斟句酌。


    或許,也是因為很少有父子卸下心防,促膝長談的時候。


    這一次,他竟然聽進去了。


    當然,青出於藍,而勝於藍。


    他總要多一點的籌碼。


    “若兒臣應了婚事,能否消了苒兒的奴籍,還她自由身。”


    謝昭衍同意了。


    還破天荒地提醒了他一句:“你母妃曾經想拋下朕一走了之的,你自己掂量吧。”


    謝麟安一直都掂量著。


    權勢,名分都是虛無的東西。


    隻有入了庫的金銀,捏在手裏的虎符,才是真正的權。


    同樣,隻有真正陪伴的人生,才是最好的名分。


    唯一的忐忑。


    希望苒兒醒來,能夠明白他的良苦用心。


    偏偏,雲苒還沒有醒來,長公主謝楠月倒又來興師問罪了。


    “謝麟安,你讓我進去見苒兒,憑什麽不讓我見?現在擔心賜婚的事情敗露?有本事你不要答應啊!有本事,你到了那天,不要抬轎進門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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