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的天色陰沉沉的,淅淅瀝瀝下起了小雨,雨水拍打在皇宮地麵的青磚上,濺起一片細小的水珠,卻落在了一名行色匆匆的大臣袍服之上。


    隻見這人袍服顯緋色,配銀魚袋,雖腳步匆匆,頭頂的直角襆頭卻沒有太大的顫動,顯然步伐穩健無比。隻是帽沿露出來的頭發花白,身形略有些佝僂,年歲已然頗高。


    前麵帶路的則是一名宦官,頭戴三山帽,身著灰藍袍,腰纏米黃帶,顯然宮中地位頗高。行走間不時低頭用餘光看顧著身後的大臣,生怕有所閃失。


    由此看來,這名大臣雖然沒有著紫袍,但地位不低。


    果不其然,等到他們踏進乾元殿,一道溫和的聲音就及時地傳了過來。


    “張大伴,快給楊師賜座,另外再搬一個銅爐過來去去寒。”


    身為內侍殿頭的張良才親自去角落搬了一個錦凳招呼大臣坐下,同時招手讓一名隨侍的小宦官挪了一個銅爐過來。


    銅爐青煙嫋嫋,頓時使大臣周身暖和起來,也讓已近花甲之年的大臣舒了一口氣。在謝過官家的好意之後,大臣抬起了頭。


    隻見他麵容清秀雋永,雖然臉上皺紋較多,卻掩不住書香熏陶多年沉澱下來的儒雅氣質,年輕時候定是一位美男子。


    隻見他平靜地開口說道:


    “官家,臣冒昧打擾,還望恕罪。”


    一道人影放下朱筆,擱在白玉雕山形筆架上,從禦座起身,繞過書案上堆疊如山的奏章,隻見他一身圓領赭黃絳紗袍,戴著軟腳襆頭,麵容瘦削,眼角略微下墜,顯得親和無比。


    他幾步來到大臣麵前,貌似斥責實則關心道。


    “楊師年歲已高,有事托人遞個折子就是,何須冒雨親身前來?你這身子可不比十年前當朕老師那會了。”


    原來大臣以前就是當今官家的老師,隻不過當時官家還未繼位。


    大臣卻不領情,板著臉拱手道:


    “還不是為我那愛折騰的弟子。”


    “哦?李獨霜又有何事?”隻見官家詫異地揚了揚眉毛。


    “無甚事,隻是遇刺耳?”原來大臣即是李獨霜座師,隻見他淡淡說道。


    “什麽!大伴,讓王繼恩給朕滾過來!”王繼恩乃提點皇城司皇城使,為皇帝耳目頭子。


    官家眼眶瞪大,眉宇間豎紋皺起,原本溫和親近的官家立馬化為一名憤怒的皇帝,乾元殿頓時成為風雨之地,所有近侍和侍衛戰戰兢兢。


    不多時,一名蟒袍著身的男子飛奔而來,一到乾元殿就半跪在地,悶聲稟告。


    “官家,臣在。”


    “朕問你,可知河州之事?”官家麵無表情,也不提示,劈頭就問,耳目不靈可是皇帝大忌。


    隻見皇城使麵露惶恐,卻語速極快地說道:“官家說的可是李通判遇刺之事?”


    “哦,看來你已知曉此事,為何不及時上報?”官家麵色稍霽,詢問道。


    “稟官家,因此事涉及暗影殿,所以臣到文華殿查閱典籍去了,官家召喚時臣正在翻閱。”王繼恩說罷停頓了一下,抬頭看了一眼官家,接著說道。


    “已有眉目。”


    官家掃了一眼旁邊隨侍的張良才,隻見他微微點頭,這才放下心來,有些詫異地問道。


    “暗影殿不是被承天觀覆滅了麽?朕記得當年觀主派陽道長出馬,旬月之間就得勝而歸,頗為幹淨利落。”


    “官家所記無誤,不過當年暗影殿勢力龐大,人員眾多,雖然被吳道長犁庭掃穴,滅了總壇,但還有一些餘孽散布於外,躲了過去。”因語及隱秘之地和傳說中的人物,皇城使斟字酌句,小心稟告。


    “據河州細作現場查看,刺客施展的功法正是暗影功,與文華殿所藏典籍記載一致,因此臣才確定此事是暗影殿餘孽所為,萬幸李通判並無性命之憂。”


    官家點點頭,算是饒恕了皇城司上報不及時之罪,王繼恩暗暗鬆了一口氣,卻聽到官家繼續問道。


    “李獨霜並無武藝在身,如何逃脫身手不凡的暗影刺殺,朕記得當年雍州可是連知州都被刺殺了。”


    “好教官家知曉,當時威遠軍都虞侯吳佩甲因故正登門拜訪,恰好撞見,萬幸吳佩甲“斷山刀”的名號並非浪得虛名,卻讓李獨霜撿了一條命。”這時國子監祭酒,李獨霜座師楊寬接過話頭,道出了原委。


    官家沒有問吳佩甲因何故拜訪,顯然心裏門清,隻見他並不言語,背著手於殿中來回踱步,思慮其中關礙。


    楊寬如何不了解曾經的弟子,見狀補了一刀。


    “官家,老朽時日無多,還需李獨霜這名弟子傳承衣缽,如今連暗影都出世了,懇請官家將他調回來修史罷!”


    楊寬說完就離開錦凳,拜伏於地,悲聲哀求。


    隻見官家聞言頓住,正偷偷打量官家的張良才發現官家額頭青筋繃起,暗道一聲壞了。


    果然,官家轉身攙扶起國子監祭酒,溫言寬慰卻語露崢嶸:“吾師勿憂,朕會給你一個交代。”


    楊寬見好就收,在官家的安排下由張內侍護送回府。


    待楊寬走後,官家冷著臉給皇城司下達了幾道命令,接著回座繼續處理奏章,隻是朱批明顯厚重了些。


    十數日後,待外出河州的皇城司專使回轉汴京後,三道聖旨接連頒下。


    首先,秦鳳路提刑使汪朗因考核不力,有失公允,降兩級,由從五品降為從六品,貶為秦州通判。


    其次,禦史台禦史舒紹元因捕風捉影,未經驗證即誣告大臣,有失台諫本職,罷禦史,降三級,由正八品降為從九品,貶為贛州監稅。


    最後,河州通判李獨霜明斷是非,剛直勇毅,特封為“承直郎”,進一級,由從六品遷為正六品,賜緋袍,本官不變。


    聖旨一出,朝野嘩然,明眼人都看得出來,官家這次盛怒而為,打破了曆代宋主維持的“禦史不因言獲罪”的祖宗之製,將一禦史一貶到底,令人瞠目結舌,禦史台一時間緘默無聲。


    另外,將主和派得力幹將,一路提刑使,五品大員汪朗貶到主戰派下轄軍州秦州任通判,這個任命幾乎是對汪朗的政治生命判了死刑,要知道軍州不同於一般府州,為便於統籌抗敵,轄製軍州的多為當地駐軍將軍,有五品以下先斬後奏之特權。這等於是將肉送到老虎嘴邊,就看宣威將軍樊元忠吃不吃了。


    相比於另外兩道聖旨,李獨霜的小小嘉獎和散官封賞不值一提,沒見其本官沒動嗎,依然是河州通判。不過,在少部分有心人眼裏,李獨霜絕對打上了“簡在帝心”的標簽,以後大概率將飛黃騰達。


    朝野風向頓時為之一變,主戰派彈冠相慶,主和派偃旗息鼓,數年來的朝堂之爭似乎在今天劃上了句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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