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威縣位於河州東北,同豐縣一樣多山少地,不過此地盛產宮廷貢品林檎,家家戶戶均有種植,境內商業單一,多為采購和銷售林檎的行商。因此雖談不上富庶但也衣食無憂,闔縣民風淳樸,知禮節,重榮辱。


    李獨霜憶起州衙官房內關於武威縣的介紹,心中早已對武威縣充滿好奇。如果介紹所說屬實的話,這簡直就是最符合當下士大夫所推崇的理想國。


    倉廩足而知禮節,


    衣食足而知榮辱。


    在座師楊寬的培養下,李獨霜骨子裏還保留著傳統士大夫的價值觀。推崇以一人之力使得治下百姓飽腹無憂,而後人人知禮,使得路不拾遺,夜不閉戶,最後乃至大同。


    所以當時在州衙看到武威縣的介紹後眼睛一亮,仔細翻閱了相關資料,印象深刻。


    至於朝廷為何將武威林檎作為宮廷貢品,有一定的偶然因素,那要從十五年前說起。


    先帝潛邸之時行至武威縣,因渴於官道吃到了林檎,因其汁水充盈,果香濃鬱,脆甜無比,頓時大喜,即位以後立即下旨,將武威林檎納為貢品,同時特旨允許民間流通,讓更多的大宋子民也能吃到宛如仙果的林檎。


    時已十月,陽光微暖。


    李獨霜與吳佩甲剛越過武威縣的邊界,翻過了一座山梁,眼前豁然一亮,隻見整個山野均是紅綠相間,鋪展開來。定睛一看,卻是掛滿了紅果的林檎樹,看起來煞是喜人。


    吳佩甲乃習武之人,消耗甚大,嘴裏有些渴了,走上前去想摘取兩個解解渴。貪看風景的李獨霜發現之時已晚,吳佩甲手腳利落,順手就挑選了兩個碩大的林檎摘取了下來,“吭哧”一口率先吃了起來,邊吃邊含混不清地讓李獨霜也吃,隨即拋了一個過來。李獨霜哭笑不得,接過林檎,打算待會找一找這片果樹的主人付錢。


    “呔!兀那兩個賊子,敢偷吃你家黃爺爺的林檎?”


    宛如平地起驚雷,一聲暴吼從林間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伴隨著質問聲逐漸接近。李獨霜轉頭望去,隻見一陣樹搖林動之後,擠出一位孔武有力,肌肉虯結的七尺大漢,仆役打扮,脖頸有一道肉紋,雙手叉腰,也著眼看來。


    吳佩甲聽他罵的難聽,也有些羞惱,立時作色,扔掉林檎,把袖子一擼,就打算好好教訓一下這口不擇言的莽漢。


    大漢一看,喲嗬,敢動手,立時興奮,作勢過來比劃比劃。


    “阿彪住手!”


    一道清朗的聲音傳來,喝住了大漢。正準備喊住吳佩甲的李獨霜愣了一下,卻見一名儀態從容,書卷氣濃厚的書生轉過樹林,急步走了過來。


    “兩位勿驚,此乃我黃家果園,隨便吃,家仆失禮之處還望海涵。”


    書生看起來約二十餘歲,隻見其拱手一揖,態度誠懇,姿態翩然,令人不由心生好感。


    “閣下哪年治學?”李獨霜眼看其書生打扮,不由問道。


    “熙寧二十年,敢問閣下是哪年?”書生激動回應,順著話問道。


    “熙寧十三年。”李獨霜微笑說道,其實他在雍熙四年高中進士,按士林規矩,理應報這個時間,但可能會被猜出身份,因此報的是蒙學時間。


    “原來是前輩當前,後學末進黃文德見過前輩!”書生大喜,在鄉野之間偶遇讀書人可是一件稀罕事,頓時以後生之禮拜見儒林前輩。


    李獨霜坦然受之,隨即虛扶一下,讓黃文德起身,繼續詢問:“文德所治主經為何?”


    因宋廷科舉均是從六經裏麵出題,所以時下讀書人以治六經為根本,即《詩經》、《尚書》、《禮記》、《樂經》、《周易》、《春秋》。然六經注釋派別繁多,浩若煙海,通常會選擇其中一個作為主經,讀書人之間打招呼亦是先詢問主經,如若主經一致,則代表共同語言較多,可互相探討心得,以獲增益。


    “晚學不才,所治《尚書》。”


    李獨霜哈哈一笑,因他所治主經亦是《尚書》。


    黃文德喜不自勝,在陽光的照射下臉色熠熠生輝,連忙招呼李獨霜二人往果林中的小舍一聚,李獨霜欣然同往。


    今日不知為何,陽光始終微暖如初,四人不時撥開樹枝,低頭讓過紅彤彤的林檎,不一會就到了一座精巧奇異的房屋麵前。


    隻見門戶華麗,漆色上新,門柱前傾,顯得頗有氣勢。


    因屋內上新漆不久,所以黃文德讓雄壯仆役端來一個茶幾和一些茶點,四人在屋前的林檎樹下圍桌而坐。


    “既然今日有幸得遇前輩,晚學厚顏請教,不知可否?”黃文德作為主人,主動開啟讀書人之間的探討。


    “可!”李獨霜正色回答。


    黃文德隨之提出了《秦誓》中的一個疑問,李獨霜深入淺出地解答,使得黃文德欣喜萬分,如聞綸音。


    李獨霜沒有問,示意黃文德繼續。


    隻見他接著問到了《康王之誥》中的一個名詞釋義,李獨霜引經據典地進行了解釋,形象而生動。這時不待黃文德高興,李獨霜皺著眉說道:


    “文德,你所提之問乃是今文《尚書》的內容,為科舉計,為何不問古文《尚書》的問題?”


    “何為古文《尚書》?”黃文德不解問道。


    李獨霜詫異言道:“雍熙五年,朝廷下令,以最新考據而出的《尚書》作為考核標準,因其出土之時書以古文,故而人稱古文《尚書》,舊時《尚書》乃是前輩偽作,書以今文,故而稱為今文《尚書》。”


    隻見黃文德茫然不知,李獨霜猜測武威縣較為偏遠,這書生又喜歡在果園讀書,故而不知。


    黃文德倒是心大,哪怕自己所治主經已經變更,也跟沒事人一樣開始與李獨霜探討一些雜書的趣事,林間氛圍倒是頗好。


    為了不冷落一旁的吳佩甲,黃文德眼珠一轉,開始分享各類道聽途說的異聞。吳佩甲果然感興趣,豎耳細聽。


    “雍熙初年,小生有一友人,也姓黃,於某一日遇見一名老道,未及離去,老道麵露驚異,開口言其善卦,願為他算卦一番,友人欣然應允。”


    語及老道,李獨霜心中一動,莫不是自己那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師父?凝神細聽。


    “老道看罷給出了“教住莫住,教浴莫浴,一石穀,搗得三鬥米,遇明即活,遇暗即死。”二十四字揭語,要他一定要遵照執行。”


    黃文德語畢,仆役沉肅,吳佩甲嗤笑,李獨霜沉思,眾人反應不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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