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剛蒙蒙亮,朱家鎮外行來了一隊人,均是短打束身,背劍扛弓,遠瞧著有些迫人,走近了才發現大多連扞腰抱肚都沒有,脖子上的領巾更已黯淡褪色,也不知多久沒洗了。


    一行人都疲累不堪,士氣明顯低落,隻有為首身著紮甲之人背部挺直,此時正扶著劍扭身望了過來,見此情景頓時喝罵道


    “汝等醃臢潑才,這才行了不過二十裏路便作這副模樣,如何能殺得金人?”


    說罷也不見這些人有所觸動,頓時大怒,急步過去,抬腳將為首幾個踹倒在路邊,後麵數十人見機跳開,剛準備繼續追打就聽見有人不滿地說道:


    “張都率,我們都知道你妻兄乃是趙指揮使,營中糧草不夠,此番奉命出來找食也是著實想要立功,可我們昨日剛行了五十裏,且隻吃了一頓飯,今日又跑了二十裏,便是鐵人也禁不住這般折騰罷。”


    “就是,況且這朱家鎮乃是在相州到宣州的通衢要道上,時至今日,鎮上定是早就荒廢了,何苦白費力氣來一趟?”


    “對,別到時候金人沒見到,自己先累死了。”


    “我們隊滿編五十,趙指揮吃空餉就吃掉三分之一,倒叫我們出來找食,也好意思?”


    一見有人出頭,其他人頓時紛紛上來附和借機宣泄自己的不滿,還有人陰陽怪氣地將矛頭指向某人的靠山。


    被稱為張都率的紮甲男子臉色一紅,又羞又怒,情急之下想拔劍維護自己所剩不多的官威,這時人群中走出一位精瘦男子對著眾人叱喝起來。


    “苟兒!上官的決定豈是你這莽漢能置喙的?還不退下!”


    “陳大,昨夜就屬你這狗日的吃得最多,好意思驚叫喚?”


    “王瓦片,就憑你這個酸勁兒,下次上戰場老子第一個派你上!”


    精瘦男子叫諸葛明,乃是副都率,平日裏有些威信,更兼是信義之輩,一上場就穩住了局麵,幾個刺頭耷拉著臉悻悻走開。


    他瞪了幾眼,轉頭來到張都率身邊,低聲勸慰道:“都率,這些人原先要麽是逃難當中募來的,要麽是相州城的無賴子,你可是武舉出身,前途遠大,別跟他們一般見識。”


    一個合理的台階鋪好了,有些冷靜下來的張都率順勢把佩劍扶到了側麵,不過依舊冷著臉。畢竟被屬下當眾搶白著實有些丟臉,不過此時軍心未得,不好立威,隻有找機會在戰場上掙回來。


    “不過我看他們確實有些累了,是不是該休息一下?這些人又不是令行禁止的雄武軍,隻是新近招募的廂軍之流,還沒見過血,也正常得很。”


    張都率抬頭撇了一眼諸葛明,並不言語,轉身朝著一處高坡走去。


    諸葛明看他已經默認,頓時以張都率的名義下達了休息的命令,一群人齊齊蹲坐下來,舒適地發出一口長氣,烏合之眾的氣質愈發明顯,引得諸葛明暗自搖頭,拿著地圖轉身朝著高坡上的張都率走去。


    眼見兩位上官都聚在一起,底下眾人就開始嗡嗡碎嘴起來。


    “要我說,苟兒你真是不愧對你苟誌道這個名字,勇得很,不怕這位張都率一劍把你斬了立威?”一名好心的花白老卒提醒道。


    “嘁,別看他人五人六的,一個幸進之輩也敢拔劍?我諒他也不敢!”陳大原是鏢局趟子手,戰爭一起,鏢局就散了,又無營生,隻得應募入軍,有一身普通的武技,平素最看不起靠裙帶關係上位的人。


    陳大一說,就激得苟誌道連連點頭,竟是頗為認同,好似自己的位置被人搶了一般。


    “我好像聽諸葛都率說過,這張達先乃是武舉出身,是吧,李獨霜,當時你也在。”


    “確切的說是雍熙八年的武進士。”


    一道平淡的聲音說罷,一石激起數層浪,引得眾人不由自主看了過來,盯著這個半途中被招募進來的破落商人,仿佛想要驗明這句話的真偽。


    沒辦法,武進士對於他們來說基本等同於未來的指揮使,鐵定的那種。他們也實在想不到眼前這個時刻都如標槍一般,以為是靠了趙指揮使的關係才上位的張都率居然是整個大宋朝都稀少無比的武進士。


    “其實,趙指揮還算是有良心的,隻吃了三分之一的空餉,你看錢指揮那裏,基本就是一半。”剛才出言譏諷的王瓦片見機不對,頭一個換陣營,不愧是相州城最伶俐的無賴子。


    “是啊是啊,有張都率這樣一個青年俊才作為小舅子,趙指揮怕是瞧不上那點兵血!”


    “是極是極,這等人物以後都是要去禁軍的。”


    這時有人一拍大腿,懊悔道:“還是諸葛都率英明,剛才這一番解圍可是搶著了!”


    眾人哈哈大笑,倒是解了一些疲乏。


    偽裝成破敗商人的李獨霜,朝著張達先與諸葛明二人看去,他知道諸葛明必定是有意泄露張達先的身份,想來也是想幫他早日掌控廂軍屬下的這一都。


    前日離開牛家莊的客棧以後,李獨霜明白不能明著去相州城,因此選擇假扮破落商人加入正四處拉人的廂軍,躲過細作的眼睛,同時伺機探取軍情,


    他扭頭看了看荒頹的朱家鎮。


    隻是,為何武進士出身的張達先非要帶隊來這裏找食呢?


    “諸葛兄請看!”


    張都率俯身從腳下捏了一把土,拋灑出去,在略顯濕潤的微風吹拂下飄向西南方。


    “此時乃冬季尾聲,卻從東北方向吹來了濕潤的季風,這表明春雨要來了,那相州、宣州特有的“琨鼠”性喜幹燥,必定尋覓地勢偏高、土質鬆軟的地方遷徙,而這朱家鎮依山而建,又處在相州西南,必定有大量“琨鼠”,這不就是我們的口糧嗎?《武經》記載,用兵當觀天度時,方可不立危牆之下!”


    諸葛明大為敬服,自歎不如,順勢表明心跡,此後願鼎力輔佐,追隨左右!張都率隻以為靠自己能力就收服了一員大將,亦是欣喜不已,從此將諸葛明視為心腹。


    李獨霜耳聰目明,已是知曉一切,頓時對諸葛明的生存之道讚歎不已,對人心的理解更進一步,倒是意外之喜。


    忽然,李獨霜臉色一變。


    他感知到有大群馬蹄頓地的震動自東北方傳來!


    數個呼吸後,張達先與諸葛明也相繼感受到了,急令眾人起身,往朱家鎮逃去。


    金軍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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