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官家審視的目光中,李獨霜緩緩自錦凳起身,期間念頭急轉,突然想到了什麽,立即恭敬回道:


    “請恕臣無禮。”先是躬身一拜,官家擺擺手,示意他繼續說。因此李獨霜直起腰背,立身於垂拱殿內,侃侃而談。


    “好教官家知曉,臣自幼聽聞,好男兒要麽於東華門外唱名,要麽在沙場斬將立功,此二者我李獨霜先前得蒙聖恩,已據其一,按理說也該知足了。然而,經北境一行,尤其是綏遠之戰後,此時方知,數十萬人齊齊舍生忘死,隻為寸土必爭。”


    “官家,臣親眼看到,自金國鐵浮屠行使奸計,偽裝雜騎,透陣而過之後,明知前方死路一條,但在壯武將軍伏元德的帶領下,鐵壁軍精銳均拋卻生死,奮勇上前,堵住窟窿,為後來威遠軍的奇襲創造了條件,方才有完顏宗弼敗走青州,我大宋奪占綏遠城的戰略勝利。有了他們,我才理解到了什麽叫“家國在背後,死不旋踵!”


    “上至經略將軍,下至戰卒輔兵,都強烈渴望從金國的手上搶回淪喪數百年的故土。又恰逢金國衰弱,又打開了北上的穀道,正可謂天時地利人和均利於我大宋。因此,李獨霜打算於沙場為我大宋建功立業。如此,二者占全,方為真正的好男兒!”


    說道激昂處,李獨霜激越起來,字字鏗鏘,回蕩在垂拱殿中。


    張良才擔憂地瞟了一眼官家,卻見他並無慍色,眼神反而愈發明亮,遂放下心來。


    李獨霜一口氣說了這麽多,抬眼看到,官家背著手,緩緩踱步,似乎在品味李獨霜剛才的激揚文字。


    官家眼見李獨霜停了下來,以為他擔心自己怪罪,擺擺手說道:“李卿真情流露,拳拳為國之心,彰明較著,今夜這裏隻有師兄,並無皇帝,師弟但講無妨。”


    有此保證,李獨霜放下心來,繼續說道:


    “不瞞官家,臣初聞調令,確實大出意料,直到大理寺應卯,與上官顏大人一唔之後,方才知曉了官家的苦心。”


    官家臉色微紅,咳嗽兩聲以作掩飾,連忙問道:“顏瑟說了什麽?”


    李獨霜正色說道:“顏大人所說甚多,臣總結為:“不謀全局者,不足謀一域”。當我在大理寺處理公務時,眼界擴大到了大宋全域,頓時深刻地明白了這句話的含義,也體會到了顏大人與官家的真正用意。”


    說罷,誠懇地看向官家,作了保證:


    “往事俱矣,臣定會在大理寺沉心務事,做出一番實績,方不負君恩!”


    官家亦有些動容,連忙上前,扶起李獨霜,肅然道:


    “李卿既已通透,那朕就放心了,也不枉朕特意找你來囑咐一番。從今往後,李卿且在大理寺用心任事,如有阻礙,可來訴之,朕當為師弟後盾。”


    李獨霜聞言,再次一拜,正待再說,卻看到張良才上前低聲稟告,言提舉皇城司都指揮使王繼恩有軍情奏報。


    大概率是北境軍情,雖然很想偷聽,但李獨霜知曉必須避嫌,因此出言告退,卻沒想到官家出言挽留:


    “李卿乃是有功之臣,又曾掌管北境皇城司,朕信得過,且旁聽一番,給朕參讚一二。”說罷就抬手讓候在殿外的王繼恩進來。


    王繼恩碎步急走,一到陛前,即掀袍單膝下跪,慨然拱手,正待匯報時,卻瞥到了一旁安坐的李獨霜,遂住口不言,看向禦座。


    此時官家已踱步回到禦座之上,安然坐下,又成為了那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九五至尊,隻見他淡然吩咐道:


    “此乃朕的功臣,但說無妨。”


    王繼恩眼中閃過一絲驚訝,便友善地扭頭對著李獨霜點了點頭,隨即便從懷裏拿出一塊卷起來的皂製軍旗以及裹著的棉布,雙手高舉過頂,對著官家恭賀道:“露布飛捷!汝南郡公,永興路經略使趙元禮率領雄武軍以及諸廂軍攻克連穀關,至此穀道貫通,我大宋兵峰,直指金國刑州。受此影響,完顏宗弼與完顏銀術可聯軍為免腹背受敵,已撤出青州,退往齊州,虎翼軍趁勢北進,恢複故土三百裏。”


    李獨霜與張良才聞言大喜,亦隨之恭賀。官家反倒淡定,矜持地取過記錄戰鬥過程的棉布,展開閱覽,看過之後立馬問了一句,卻是重點:


    “九叔辛苦,封賞暫且記下,然北境形勢趨於明朗,可有下一步方略?”


    王繼恩準備充分,從袖中拿出一塊黃布,遞給張良才,呈了上去,待官家接過察看時便開口說道:“趙經略為免軍情泄露,遂啟用我皇城司渠道,遞送了上來。”


    說罷停頓了一下,緊接著加重語氣,字字吐出:


    “擇精銳之師,直搗黃龍!”


    官家凝眉,背著手於玉陛之上來回踱步,少傾,抬頭看向李獨霜,問道:


    “李卿意下如何?”


    李獨霜知曉輕重,遂婉拒道:“此軍國大事也,非是柱國重臣不能參議。”


    官家點了點頭,也知道自己有點不知輕重,遂抬手指向張良才,吩咐道:


    “請諸位宰執入宮,商議國事。”


    想了想,再加了一句。“低調行之,勿要驚動朝野。”


    張良才躬身稱是,李獨霜知機,亦告退,官家許之。


    兩人均要出宮,由是同路。


    一路上,張良才不斷吩咐隨行宮人,選撿可靠下屬分別去往諸位宰執府上,而他給自己安排的則是當下最為緊要之人,樞密使連正卿。不得不說,這人長期隨侍天子左右,政治嗅覺著實不俗。


    剛走過乾元殿,張良才方安排完畢,鬆了一口氣,扭頭對著李獨霜笑著說道:


    “宮中當差,最難的就是這種臨時安排,繁複又緊要,不能錯漏,讓李少卿見笑了。”


    剛剛經曆一場突然的君前奏對,長出一口氣的李獨霜亦深有感觸,湊趣道:“宮廷內務,無一不是要事,張總管能在短時間內一一安排妥當,非胸中有溝壑者不能勝任,師弟佩服。”


    張良才很高興,倒不是因為李獨霜馬屁拍的好,而是因為他自稱“師弟”。現今恐怕已無人知曉,當今官家尚在潛邸時,楊寬為其老師,教授的可不止一人,還有彼時已隨侍在側的張良才。李獨霜此稱,至少代表著楊寬是認可這段師徒緣分的,否則李獨霜也不會知道這段秘聞。


    感動之下,素來謹慎的張良才左右看了一眼,見隻有他與李獨霜二人,遂低聲告知了一個與之相關的秘聞。


    “好教師弟知曉,你原本的差遣,其實便是接任樞密院都承旨,其中另有他人幹涉,官家無奈,方才改任大理寺少卿。”


    一言既出,如同霹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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