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天,劉府。


    “不知殿下駕臨,有失遠迎,恕罪恕罪。”


    劉伯溫朝著朱橘拱了拱手,笑意盈盈。


    “劉師傅到底是能人異士。”


    朱橘笑道,


    “這次求雨,多數人都淋雨染了風寒,唯有劉師傅精神抖擻,絲毫不受影響。”


    “莫不是您老神機妙算,早有準備?”


    劉伯溫哈哈一笑。


    “殿下不也是精神抖擻?”


    他打趣道,


    “要論神機妙算,老臣哪裏比得上殿下?”


    麵前的朱橘雖然是個少年,但劉伯溫卻是絲毫不敢小瞧。


    不論是朱橘的那些令人驚奇的事跡,還是他身上那被遮蔽的‘天機’,都足以讓劉伯溫重視。


    當初那天雷滾滾的架勢,他到現在印象都很深刻啊!


    兩人說說笑笑,已是到了涼亭之內。


    “參見殿下。”


    劉璟迎了上來,朝著朱橘躬身行禮,而後恭恭敬敬的倒茶。


    “是劉璟啊。”


    朱橘應了一聲,隨口道,


    “你功課怎麽樣了?上課筆記都做的吧?”


    看到劉璟,他才想起來……自己已經有許久沒去大本堂好好上一堂課了。


    事務繁忙啊!


    當然,主要還是懶得去,聽到之乎者也就頭疼。


    “做的,做的。”


    劉璟神色一凜,道,


    “每堂課我都聽得非常認真,不敢懈怠,殿下您要看我的筆記嗎?我這就去取來。”


    大本堂,那可是大明最高不對外開放的學府!擁有著最頂級的教育資源!


    像他這樣的勳貴之子,有機會到大本堂讀書,那自然是要把握住機會,發奮苦讀!


    這會兒,劉璟以為朱橘要檢查他的功課,抬腳就要去拿筆記。


    “不用不用……”


    朱橘擺了擺手,連道,


    “可別把那讓人頭疼的玩意兒拿出來,你做好筆記就是,哪天我去大本堂了自然會翻開。”


    劉璟撓了撓頭,嘿然一笑,連連稱是。


    “能夠陪殿下在大本堂讀書,你要珍惜機會。”


    劉伯溫訓誡道,


    “讀書,不光是要記筆記,死記硬背是下乘功夫。你真想要將學識化為己用,還需用心!否則,縱然是學成了,也就是一個呆儒,那有何用?”


    “你要以吳王殿下為榜樣,學的多不算什麽,學以致用才是真本事,吳王殿下不用上學堂,為何能力就遠超你等?你自己好好想想。”


    噗通。


    “是,父親。”


    “孩兒謹記。”


    劉璟跪伏在地,乖乖聽訓。


    “嗐,這小子啊……”


    劉伯溫指了指劉璟,無奈道,


    “背書倒是一把好手,奈何隻會這個,要他做些文章,毫無靈氣,更無變通。”


    “若是按照前元的科舉選官之法,他這樣的或許還能謀個一官半職,但如今殿下改革了科舉,刷新了考題,考以時事政治,像他這樣的呆板書生,再想當官可就難咯!”


    劉璟跪伏在地,神色有些羞愧。


    “劉師傅多慮了,劉璟年紀畢竟年紀還不算大,先把基礎打好,將來眼界和閱曆才能提升的更快。”


    朱橘卻是笑道,


    “我倒是覺得,他還是很有潛力的。”


    “回頭若是有空,我帶他實踐實踐,豐富一些見聞,能力自然也就提上去了。”


    “新製科舉,定難不倒他的,將來放榜,他定能金榜題名!”


    劉伯溫聞言,神色頓時一喜。


    “這……謝殿下恩典!”


    他趕忙起身,躬身下拜,而後朝著劉璟嗬斥道,


    “殿下提攜你,還不快給殿下磕頭?”


    劉璟:“!!!”


    這年輕人心眼也實,老爹說啥就是啥,砰砰砰朝著朱橘磕了好幾個響頭!


    “好了好了,磕什麽頭啊,都自己人。”


    朱橘迅速上前將劉璟扶起,灑然道,


    “你是個忠厚老實人,這是你們老劉家一脈相承的品質,我這人就喜歡跟忠厚人打交道。”


    “縱然科舉選不中,本王也撈你。”


    “起來起來。”


    劉璟站起身來,聽到這個‘撈’字,頓時感激涕零,連連稱謝。


    這個字的含金量,極高!


    等於是朱橘給了劉璟一個保底——哪怕科舉考不中,也能給他個官做!


    劉伯溫聽到這話,也是神色一凜。


    “璟兒,你且退下。”


    “為父與殿下喝會兒茶。”


    他吩咐道。


    “是,父親。”


    “殿下,學生告退。”


    劉璟此刻心中頗有幾分興奮,朝著二人再度行禮,方才轉身離去。


    “小兒愚魯,老臣謝殿下提攜。”


    劉伯溫朝著朱橘拱了拱手,正色道,


    “殿下今日光臨寒舍,莫非是有事?”


    “若有,殿下但講無妨,老臣若能出一份力,自然全力以赴!”


    這天底下沒有白吃的午餐。


    朱橘給劉璟的優待,有點好過頭了!這顯然是看在自己的麵子上。


    所以此刻,劉伯溫也是不再兜圈子,主動開口詢問,以示誠懇。


    “嗐……也沒什麽大事。”


    朱橘抿了一口茶,道,


    “劉師傅,我聽聞您先前有告老還鄉之意。”


    “恕我直言,您這個年紀,謀略、閱曆、經驗、能力都已是大成階段,正是該拚的年紀,為何萌生退意啊?”


    “這一份能力,不用在治國理政上,反而收攏起來,歸隱山林,豈不可惜?”


    劉伯溫一怔。


    他倒是沒想到,朱橘竟是繞到了這個話題上來了。


    “這……倒也並非老臣執意退隱,主要是這些年,精力不濟。”


    劉伯溫應道,


    “如今大明已經立國,老臣該幹的事兒,也已經完成了,《道德經》有雲,功遂身退,天之道嘛!再說老臣年紀也大了,一輩子顛沛流離,現在天下太平,自然也想享受幾天太平日子。”


    朱橘眼睛一咪。


    “沒說實話。”


    “我想聽實話。”


    劉伯溫:“……”


    朱橘言簡意賅,倒是有點給他整不會了。


    “學成文武藝,賣與帝王家。這一身的本事,打天下的時候也就發揮三五成,現在坐天下了,才能發揮全部實力。”


    “您就甘心辛苦所學,以及這一身的天賦,都帶進棺材裏?”


    “我知道,您是個有傲骨的人,而有傲骨的人,是絕不甘心功遂身退的,況且立國還遠遠不算功遂,最起碼,要把這國家推向盛世,才算功遂吧?”


    “您說呢?”


    朱橘又是一番話語,聽得劉伯溫又是一頓沉默。


    “我知道,您有顧慮,一些話不太好說。”


    朱橘再度道,


    “我猜測,您是對我老爹不滿,對吧?”


    劉伯溫神色一驚。


    “這……殿下可不能胡言啊!”


    “老臣怎會……”


    他神色慌亂,連連想要否認,卻見朱橘擺了擺手。


    “就當我是胡言吧!哈哈……我隨口一說,您也就隨便一聽。”


    朱橘笑道,


    “我老爹這個人呢,確實是有些毛病的,這話在大明,也就隻有我和老娘敢說。”


    “劉師傅你的才華太高,又和他尿不到一個壺裏去,所以呢,他就會有意無意的打壓你,亦或是有事沒事就恐嚇你兩下,以娛自身。”


    “他的心態就是——你劉伯溫再牛再清高,不也逃不出我的五指山?”


    “我說的對吧?”


    劉伯溫雙目睜大。


    這吳王殿下……也太敢了說吧?!


    的確,整個大明也就隻有吳王和皇後娘娘敢這樣編排陛下……


    “所以,劉師傅你在朝廷裏待的一點都不開心,甚至是壓抑、擔驚受怕。”


    朱橘繼續道,


    “一身的本事,也無法,亦或是說不敢發揮,你怕鋒芒太露,又招了我爹的忌了。”


    “畢竟,我爹還有個毛病,就是討厭別人比他聰明,比他高明。”


    劉伯溫:“……”


    聽到這話,他都有點想哭了。


    知音啊!


    吳王殿下真是我的知音啊!把我心裏不敢說的話,全都說出來了!


    “最終,你這個有宰輔之才的人,卻做了一個禦史中丞的活兒,這是個啥活兒?純純得罪人的活嘛!雖然權力不小,但卻著實不好幹。”


    朱橘道,


    “如果用一個形容詞來形容您的狀態,那就是——憋悶。”


    “這個形容,準確吧?”


    劉伯溫:“!!!”


    “殿下!您可真是……”


    “慧眼如炬啊!”


    他憋了好一會兒,最終嘴裏蹦出來這麽四個字來。


    朱橘咧嘴一笑。


    “來啊,拿酒來,拿酒來!”


    “今天老夫要喝酒!”


    劉伯溫大手一揮,將桌上的茶水一飲而盡,朝著亭外不遠處的仆人喊道。


    “是,老爺。”


    仆人有些驚奇。


    這好端端的,老爺怎麽突然這麽激動……印象中老爺酒量好像不太行啊,上次喝酒,好像還是大公子成婚的時候,因為高興才喝了幾杯吧!


    今天這是怎麽了?


    “哈哈哈,看來劉師傅也是性情中人呐!”


    朱橘抬手道,


    “好,那我就陪您喝幾杯!”


    見劉伯溫如此,他心中已然大定。


    都要上酒了,事兒也就八九不離十了!


    咚!


    一壺酒送上,劉伯溫二話沒說,親自為朱橘倒上。


    “來,殿下,這一杯,老夫敬您!”


    劉伯溫道,


    “所謂酒逢知己千杯少,咱們先喝三杯再說話!”


    叮!


    兩個酒杯碰撞在一起。


    咕咚,咕咚。


    朱橘和劉伯溫皆是一飲而盡。


    叮!


    叮!


    又是兩杯下肚。


    朱橘依舊是麵不改色,但劉伯溫的臉色明顯已經泛紅了。


    倒酒的手,也有點搖搖晃晃。


    “劉師傅,我來吧。”


    朱橘接過酒壺,再度為劉伯溫倒上。


    “嗝——”


    “好……好。”


    “滿上!”


    劉伯溫這會兒酒勁已經有點上來了,整個人都變得有些肆意。


    這,或許才是他的本性。


    年輕的時候,他是那般恃才傲物,又精通天文地理,陰陽八卦,這樣的天才,又怎麽可能沒有自己的個性?


    隻是隨著年紀的增長,隱藏起來了罷了。


    今天這一高興,又喝了酒,本性自然顯露。


    叮!


    咕咚!


    劉伯溫又是一杯下肚,這下手臂也有些無力了,一隻手扶著下巴,一隻手托著額頭。


    “再來!”


    朱橘:“……”


    “劉師傅,你這光喝酒不吃菜,神仙來了也得暈啊?我都有點暈了。”


    他攥住了酒壺,有些無奈的道,


    “別光顧著猛猛喝。”


    “那誰,叫廚房炒兩個小菜送來。”


    “嘿!跟你說話呢!”


    一旁的家仆都沒見過老爺這樣的陣仗,此刻人都有點傻了,被朱橘叫了好幾聲,方才反應了過來,迅速應了一聲,轉身而去。


    “殿下啊,您可真是……真是我的知己。”


    劉伯溫臉色泛紅,眯著眼睛,指了指自己的胸膛,低聲道,


    “您剛才那個詞,用的真好,老夫我……憋悶,憋悶啊!”


    “您說我……我怎麽就碰不到唐太宗那樣的開國君主呢?是吧?要是那樣……我這渾身的能耐,何必藏著掖著?我大可發揮啊!”


    他手臂一掃,差點將桌上的酒壺都掃落。


    朱橘哈哈一笑。


    “這是酒後吐真言了嗎?”


    他笑道,


    “沒事兒,您繼續說,想怎麽說怎麽說!您就是罵我老爹是烏龜王八蛋都可以,我保證不會告訴任何人,今天的對話,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老劉頭心裏苦啊!


    得給他一個渠道發泄發泄,不然真給憋壞了。


    “我……我相信殿下的人品,咱們是……忘年交,是知己嘛!”


    劉伯溫抖著手,又是倒了一杯酒,還沒等朱橘攔,他已然是一飲而盡,而後帶著幾分醉意道,


    “說到陛下……烏龜王八蛋倒不至於,但是我說實在的,陛下他確實……確實是不太地道。”


    “你說我求名嗎?我不求啊!上次有人說什麽三分天下諸葛亮,一統江山劉伯溫,嚇得我是整宿整宿不敢睡覺啊!這樣的大名,我不想要啊!”


    朱橘摸了摸鼻子。


    那個人,不就是自己麽?


    那一句話,好像是給劉師傅帶來了一些麻煩……


    “再說我求利嗎?我也……不求啊!”


    劉伯溫扶著額頭,又道,


    “人家都眼巴巴的等著陛下大封功臣,我……我是一點都不在意這個!封不封都無所謂的!”


    “我隻是做了自己認為對的事,輔佐了一個可以完成統一大業的君王完成了大業,我做這個事,我是不求回報的,隻是為了天下能夠早日太平,不要再……再戰亂,老百姓也不要再流離失所……”


    朱橘豎起了大拇指。


    劉師傅這心境,高過朝廷裏那票人太多了!


    “就這番話,值得喝一杯。”


    朱橘自斟自飲了一杯,讚道,


    “可見不是您太清高了,是他們太低了!”


    “境界完全不在一個層次,自然會被他們所無法理解,乃至於排斥。”


    劉伯溫連連點頭。


    “是……是啊!”


    “嗝!”


    他又打了個酒嗝,道,


    “我不求名,我也不求利……要說唯一的追求,那就是做出一番功績來,就像殿下您說的,我的天賦,我的所學……十成十的給它發揮出來,酣暢淋漓的那種!”


    “如此,也算是不枉此生了!”


    “可,可……”


    “哎!”


    劉伯溫說著說著,忽的仰天長歎,錘了兩下胸口。


    看得出來,他是真的在借著這股酒勁,想把平日裏的愁悶都給發出來!


    他不是真的想退休,他是覺得現在的處境……不如退休!


    “劉師傅,你的心意,我已經明白了。”


    朱橘沉聲道,


    “我今天來,其實也是來邀請你,加入……”


    話還沒說完,卻見劉伯溫擺了擺手。


    “殿下,不用說了!”


    “什麽都不用說了!我答應,你說什麽我都答應!今天我劉伯溫就撂下一句話,咱是知己,士為知己者死,我這一把老骨頭了,你就是讓我赴死,我……我也幹了!”


    “就這麽著了!多的別說……都,都在酒裏!”


    隻見劉伯溫晃晃悠悠的抬起酒杯,做出一個一飲而盡的姿勢,而後整個人都趴在了桌上,須臾間,呼嚕聲已然是傳了出來。


    朱橘:“……”


    這老劉頭,酒量是真的不行啊!


    不行還這麽庫庫猛喝……


    “下酒菜來了!”


    “炒了個花生米,還有個豆……嗯?”


    家仆端著兩碟小菜走了上來,卻見劉伯溫已然是倒在桌上,不省人事。


    “你們老爺醉了。”


    朱橘笑了笑,起身道,


    “沒事兒,小菜你自己吃了吧。”


    “我還有事,先告辭了,回頭你可要告訴他,答應我的事情別忘記,明天就要幹活的。”


    家仆略微一怔,而後點了點頭。


    “是,殿下。”


    見朱橘起身就走,他也是趕忙送了出去,躬身道:


    “恭送殿下。”


    送走朱橘,他回過頭來再看劉伯溫,聽著那呼呼的鼾聲,神色也是有些古怪。


    “這吳王殿下,到底給老爺灌什麽迷魂湯了?”


    “老爺向來舉止沉穩,從未如此啊……”


    ……


    噠噠。


    “籲——”


    朱橘勒住了韁繩,看著麵前的府宅,翻身下馬。


    今天他可是夠忙的,一下午的時間輾轉了三個地方!


    這會兒,天色都已經黑了。


    好在,最後這一個地方沒什麽壓力,不需要動什麽腦筋。


    “姑爺……呃,殿下來啦!”


    “我這就去通稟大小姐!”


    看門的家仆見到朱橘,頓時露出笑容,熱情的上前為朱橘牽馬。


    “叫姑爺就行,天天聽殿下我也聽膩歪了。”


    朱橘把韁繩遞給了他,道,“今天不是來找你們大小姐的,我是來找老丈人的。”


    “他現在在哪?”


    家仆一愣。


    “不是來找大小姐……噢,噢。”


    “那小的這就帶您去找老爺,老爺這會兒在自己的書房裏呢。”


    朱橘點了點頭。


    徐家,書房。


    “笨蛋!你這樣布防,老子一衝,不就把你的軍陣衝散了麽!紮營是有講究的!不是隨便什麽地方都能安營紮寨的。”


    “重來!”


    “誒對,這個地方還行,可以守一守……不過,我要是發動夜襲,你怎麽辦?而且這個地方多樹木,我切斷你的水源,放火燒你,你的軍隊不就全成烤雞了?”


    “笨死了!這兒啊!這個地方不是進可攻退可守嘛!你長這麽大的眼睛幹什麽吃的!娘的,你真要把老子氣死了!虎父犬子說的就是咱倆!”


    “……”


    還沒走進書房,朱橘就聽到了裏頭的大呼小叫。


    走到門口一看,隻見徐達正氣得發瘟,對著徐輝祖一頓輸出。


    徐輝祖被老爹臭罵,卻是連大氣都不敢出,就像一隻瘟雞似的,低著頭挨訓。


    忽的,他一抬眼看到了朱橘,臉上頓時露出了驚喜之色。


    “姐夫!”


    他喊了一聲。


    “什麽姐夫,老子是你爹!你這個混賬!”


    “你被老子罵傻了?!”


    徐達一巴掌甩在徐輝祖的肩膀上,罵道。


    “我的老丈人啊,你怎麽生這麽大氣?”


    朱橘走進了屋內,看著桌上的沙盤,笑道,


    “輝祖又調皮了?”


    徐達聞言,猛地一抬頭,見是朱橘,頓時回嗔作喜。


    “哎呀,還真是你來了!我說這小子怎麽亂喊!”


    他連道,


    “什麽調皮啊!咱是被他氣到了!恨鐵不成鋼!”


    “我帶他用沙盤模擬實戰,結果演練起來,真是一票稀爛,我鼻子都快氣歪了!”


    “要不是這小子長得像老子,老子都懷疑他不是我老徐家的種了!真是……太笨了!”


    徐輝祖羞愧的低下了頭,目中眼淚流轉,差點要哭出來了。


    “行了行了,差不多可以了,給輝祖留點自尊。”


    朱橘揉了揉徐輝祖的腦袋,道,


    “我們家輝祖是大器晚成的料,你不懂。”


    “輝祖,別聽你爹的,按照你爹的標準,薑子牙來了都是弟弟,就他天下第一,你說是吧?哈哈……”


    聽到這話,徐輝祖頓時破涕為笑。


    “就是……”


    他躲在朱橘的背後,小聲道,


    “老爹是個暴君!在他眼裏,我就跟家裏養的菜雞沒什麽區別!”


    徐達眼睛一瞪。


    “暴就暴,別加個君字,老子還不夠那個格!”


    要不怎麽說是大將軍呢,這穩健的被動直接就觸發了。


    “沙盤?這倒也有幾分意思。”


    朱橘看著麵前的沙盤,頓時來了興趣。


    上麵插著幾麵小旗子,山地、流水、平原,各種地形皆有,十分的精美。


    這種質量的沙盤,估計也就徐達家才有。


    這,足以讓軍中的指揮官訓練對戰!


    “殿下,要不咱倆來一盤?”


    徐達指了指沙盤,笑道,


    “在家裏淡出個鳥來了,沒有仗打,隻能玩玩這個。”


    “輝祖這小子又笨,玩的沒意思,這沙盤要跟聰明人玩兒才緊張刺激。”


    朱橘連連擺手。


    “不來,我不會啊!”


    “我這人喜歡不講武德,這玩意兒都是明牌,都不能搞偷襲的,玩著多沒意思。”


    要說下軍棋,他還能來兩把。


    這沙盤演練,屬於是需要技術的遊戲,他又沒上過黃埔軍校,出手也肯定是被徐達虐。


    一般鐵定被虐的遊戲,他不玩。


    自取其辱幹啥?


    “可以偷襲啊!你不會我可以教你,很簡單的!”


    徐達指著沙盤上的旗子,道,


    “這個是看回合的,你看……把這個旗子折一下,就算作是隱藏……”


    “往前就是……”


    看得出來,徐達是真的無聊,玩這個沙盤都樂此不疲。


    “回頭再說,徐叔叔,今天我來找你是有正事的。”


    朱橘打斷了徐達,正色道,


    “最近對付政事,實在是勞心勞神。”


    “中書省那幫老家夥不頂用,我打算組建一個臨時的組織,高效處理政務。”


    “你看,你……”


    徐達眼睛一瞪。


    “你找我聊政事啊?不聊不聊,軍事還可以,政事我是一個頭兩個大!”


    他連連擺手道,


    “我搞不來,真搞不來!”


    “你還是另請高明吧!比如宋濂啊,劉伯溫他們,都是搞政治的一把好手,我不行!”


    朱橘翻了個白眼。


    這個老丈人,真是避政治如避蛇蠍啊!


    “他們兩個,我都已經請了!”


    他沒好氣的道,


    “一共需要七個人,現在就差您了!”


    “我作為您的女婿,女婿有麻煩,您能不幫這個忙?”


    徐達連連搖頭。


    “不幹不幹,我這個當老丈人的把女兒都已經給你了,還不夠啊?”


    “有劉伯溫他們在也就夠了,你隨便再拉一個湊數不就得了?”


    “別找我,我不是不肯幫你,我是真不行!”


    朱橘:“……”


    他倒是沒想到,原以為最好搞定的徐達,竟然這麽難纏!


    “那您說,您要怎麽才肯答應?”


    朱橘道,


    ‘您放心,叫您參加,絕對不是讓您出謀劃策,隻是想讓您表態支持,作為我這個臨時組織的定海神針而已!’


    “您就把自己當成吉祥物那樣的角色,就可以了!別的都不用您幹!”


    “這總成了吧?”


    徐達聽到這話,神色方才放鬆了下來。


    “這樣啊……”


    他撫須道,


    “那容我考慮考慮……”


    朱橘瞪眼。


    “還要考慮?”


    “這翁婿做不成了!”


    他頓時不爽了!


    這個老油條,話都說到這份上了,還不答應!


    “哎呀呀……別生氣嘛……”


    徐達拍了拍朱橘的肩膀,連道,


    “說這種話傷和氣的話做什麽?”


    “我不是不肯支持你,隻是政治上,我這個人的腦袋比較笨,輕易不敢答應任何事,這是我的本能嘛……”


    朱橘輕哼一聲。


    “笨?我看是太精了!而且比泥鰍還滑溜!”


    徐達嘿然一笑。


    這才是他身為大明常青樹,長久屹立不倒的核心秘技啊!


    “爹,你就答應姐夫唄,咱們都是一家人啊。”


    徐輝祖扯了扯徐達的衣袖,道,


    “如果不是真有難處,姐夫也不會主動來找你開口啊……”


    徐達;“?”


    “不是,你姐胳膊肘往外拐也就算了,你個臭小子瞎湊什麽熱鬧?”


    “去去去,一邊去。”


    朱橘一下抓住了徐達的話語裏的破綻,一臉冷笑的道:


    “往外拐?”


    “好好好,我是外,終究是錯付了!”


    “我這就走!”


    說罷,他轉頭便要走。


    這一下,給徐達也弄著急了,他猛地一拍自己的嘴,忙扯住了朱橘,連道:


    “是我說錯了,該當打嘴!”


    “哎!行了行了,別跟我擱這兒演了!答應你了!這把老骨頭,再給你用一用,也就用一用!”


    朱橘聽到這話,瞬間川劇變臉,笑容燦爛。


    “這才對嘛!”


    “好,那咱一言為定,明天朝會您可得第一時間響應,支持我的決議!”


    徐達無奈,隻得點了點頭。


    朱橘其實也知道,老丈人這是給了他天大的麵子了!當初陸仲亨那幾個人出事的時候,幾乎所有淮西勳貴都出麵求情,都不能讓他給個麵子,說一句話。


    此後,他更是堅定的在朝廷裏當透明人,能不說話就不說話,能隱身就隱身,宗旨就是一個——不沾政事!


    這會兒朱橘都軟磨硬泡多久,隻是略施小計,就把他卷入了政治之中。


    “跟你折騰可以,但你也得答應我兩個條件。”


    徐達道。


    “您說您說。”


    朱橘滿口答應。


    “其一,我想離開應天,去哪兒都行。”


    徐達掃了一眼門口,低聲道,


    “你幫我想辦法。”


    朱橘一愣,旋即恍然。


    “你是真的穩健啊!”


    他忍不住感慨道。


    怪不得徐家能夠與國同休,從徐達身上就可以看出來——穩如老狗啊!


    從古至今,遠離政治中心,雖然無法擁有大權,卻能夠最大程度上規避風險。


    “你鬼點子多,現在就幫我想辦法!”


    徐達催促道,


    “快想快想!”


    “這應天是真的步步是坑,老子這麽小心,現在都踩了你的坑,你說恐怖不恐怖?”


    “老子玩不過你們,那當然就隻能是跑,惹不起我還躲不起嗎?”


    朱橘摸了摸鼻子。


    “想要離開應天,以您老的身份,無非就是兩條路。”


    他道,


    “戍邊將領的職權太低,配不上您,所以,如果是真的要派您出去,那也肯定是鎮守大都,訓練兵卒,以此威懾整個北方和外部的北元。”


    徐達頷首。


    “這個倒也不是沒有可能。”


    “不過,眼下大軍凱旋,北方隻留下了衛戍的軍隊……真要練兵,也得把大軍再拉過去……”


    “這就得有個契機才行。”


    朱橘應聲道:


    “對,不打仗的話,老爹不會大費周章的再把兵馬拉過去。”


    “那麽咱說第二個,第二個就是打仗,如果北邊再起戰事,您自然又是我大明的統帥,帶領明軍馳騁沙場。”


    徐達點了點頭。


    “這個自然最好,我現在不打仗,手也癢,心也癢。”


    “其實現在打北元,也是好時節,趁著北元政局不穩,組織渙散,就痛打他落水狗!”


    朱橘嗯了一聲。


    “不過,今年才剛剛班師,怎麽著也得休整休整才是。”


    他道,


    “就算老爹想打,休息一年總是要的,我可以跟您保證,一年,最多一年半,大明還會對北元用兵!”


    “我先前探聽過老爹的口風,他大概是這麽個意思,至於統帥嘛……我大明除了您老之外,還有誰能勝任統帥一職?”


    徐達眼睛一亮。


    “真的?”


    “一年半……我想想啊……”


    他開始掰指頭。


    “一年半得有十八個月,還是太久了!”


    “要是能六個月,就好了!最好明年上半年,就再度出征!”


    朱橘:“???”


    “你在想屁吃!想在半年內用兵,現在開始動員都來不及!”


    “歇歇吧,起碼得到明年下半年,才能有著落!歇個一年半載沒啥吧?實在沒事幹,就給輝祖生幾個弟弟妹妹玩兒。”


    徐輝祖眉頭一聳。


    “好啊好啊!”


    “我天天被姐姐打,我要報複……我也要打弟弟!”


    啪!


    徐達一巴掌拍在了徐輝祖的腦袋上,笑罵道:


    “你不找你姐報仇,你欺負弟弟是吧?”


    “沒出息的東西!”


    徐輝祖扁了扁嘴。


    姐姐對他可是有血脈壓製的,他怎敢報仇?


    “……哎,行吧!明年就明年!”


    “你有空幫我多遊說一下陛下,讓他早日把二次北伐提上日程,這第一個要求,就算你完成了!”


    徐達感慨了一聲,道。


    “行,那你說第二個要求吧。”


    朱橘道。


    “第二個要求……如果二次北伐,我希望你隨軍一起征戰!”


    徐達正色道,


    “你現在在軍中,就有參將的職位保留著。我希望這個職位不是掛名,而是你將來真正可以參加實戰!”


    “殿下,你是有軍事天賦的!這一點,軍中絕對沒有人否認!現在全軍都在推廣你的練兵之法,軍容軍貌煥然一新,保守估計,能提升三成的戰鬥力!”


    “大家都佩服你的能耐!像這樣的主意,若是能再來幾個,明軍的整體實力定然可以再度上升!”


    朱橘一愣。


    參加實戰?


    這是他從未設想過的道路!


    放著錦衣玉食的日子不過,去北疆吹寒風,還要跟元人刺刀見紅?


    這他哪裏願意!


    “殿下,陛下對你的培養,我徐達也是看在眼裏的,你將來和太子一起,一正一副,必然是大明的兩位最高領袖!”


    徐達認真的道,


    “太子是儲君,不能去戰場上冒險。但中樞之中,必須得有人知兵,最好是在軍中有一定的威望!”


    “如此,才能讓皇權更加牢固,同時,將來也能威懾一眾就藩掌權的藩王!讓整個大明四平八穩!”


    “殿下,這個位置——舍你其誰啊?”


    朱橘心神一凜。


    “這番話語,如果是在陛下麵前,我是絕對不會說的!說的太過於露骨,恐有離間皇族之嫌隙,但我說實話,陛下把他的那些皇子看得太牢靠了。”


    徐達神色肅然,低聲道,


    “藩王掌權,曆來都是隱患,看看漢朝的七國之亂就知道了,稍有不慎,政權都有被顛覆的風險。”


    “但你爹這個人,你也知道,執拗、認死理,他決定的事情,九頭牛也拉不回!所以,隻能是想別的辦法,降低風險。”


    “我認為,他培養你,這是一步好棋!若是能掌控軍權,那更是妙棋!就如當年秦國的秦孝公嬴渠梁和公子虔一樣,互相配合,軍權政權牢牢掌握在手,誰也沒法興風作浪,想推行商鞅的新法都能輕而易舉的推行!可謂天衣無縫!”


    朱橘默然不語。


    這老丈人,要麽不說話,一說就給他來了一波大的!


    給他都驚到了!


    “所以,無論是為了增強二次北伐軍隊的戰力,還是為了大明的將來著想,殿下隨我一同出征曆練,都是極有必要的!”


    徐達正色道,


    “殿下答應嗎?”


    朱橘此刻還在思忖之中,還沒來得及回話,就聽外麵傳來一道喝令。


    “不答應!”


    唰唰!


    三道目光齊刷刷的看了過去,隻見徐妙雲怒氣衝衝的衝了上來,一把拽住了朱橘的手臂。


    “別聽我爹他胡說!打仗又不是過家家,那是要死人的!”


    她道,


    “萬一出點意外怎麽辦?縱然不出意外,染上疾病、瘟疫怎麽辦?那種地方有急事根本就沒辦法!霍去病是怎麽死的?不就是染了瘟疫麽!”


    “北伐不差你一個,以太子的威望,將來也不可能壓不住藩王,爹純粹就是在胡說八道!”


    “我作為未婚妻,不同意!母後那邊更是不可能同意的!”


    徐達:“!!!”


    “我胡說八道?”


    徐達惱了,怒道,


    “徐妙雲!你個小丫頭片子懂什麽!”


    “我說的全都是軍國大事,是國家大局!你,你……”


    他從來沒對這個寶貝女兒發過火。


    但這一次,徐達是真的有點生氣了!


    然而,徐妙雲卻是絲毫不虛,扯著朱橘的手臂,轉頭便朝著徐達道:


    “爹,我就問你一句。”


    “你承受得住母後的怒火嗎?”


    “如果知道你要把殿下拐到戰場上去,母後會如何?你自己想想後果!”


    徐達:“?!”


    想到馬秀英盛怒的模樣,他不禁打了一個哆嗦!


    朱元璋的怒火,他還勉強頂得住。


    但老大姐的怒火,他真不一定頂得住!老大姐氣起來不光會罵的他狗血淋頭,還會把他往死裏抽!


    “真是……”


    “不跟他瞎扯了,滿腦子就想著打仗……我們走!”


    見徐達蔫了,徐妙雲也不再廢話,帶著朱橘就往外快步走去。


    “呃……這……”


    朱橘有點懵。


    他這會兒還在回味徐達的話呢,還覺得挺有道理的呢。


    怎麽一轉眼,都出了徐府了?!


    啥情況啊這是?!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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