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楊重梧回到南平巷的大槐樹下,陸老夫婦二人早已開始施粥,他們又找了幾個年輕的鄰裏,過來幫忙,難民們自覺排了四個豎列,不爭不鬧,秩序井然,隻是每一列,都有幾百人,一直排出了南平巷去。


    等到兩鍋粥施完,又重新燒水熬粥,那幾千人隻得等待,都在寒風中列隊戰栗。


    陸掌櫃見不是辦法,與楊重梧小聲商議了幾句,便找了三十幾個已喝過粥的青壯年男子,讓他們去西山撿柴,此時秋深,山上枯枝極多,不消一個時辰,這三十幾人各抱一大捆柴禾回轉,堆在大槐樹旁,如同一座小山一般。


    難民中,十成中有五六成是自帶鍋碗的,每鍋發糧半升,讓其自行取薪熬粥。眾難民在遭災後,官府也不來管顧,本已瀕臨絕望,天幸遇見這二老一小,讓他們看到活下去的希望,人人都是感恩戴德,隻要他們一有吩咐,便都踴躍前往。


    即使如此,也是到了醜末,才告一段落,難民自發將剩餘的一百八十餘石大米,扛回到陸掌櫃的家中。


    第二日清晨,楊重梧與陸掌櫃開了院門,見南平巷中的垃圾,已被難民打掃幹淨,大槐樹旁又堆起了三座小山一樣的柴薪,難民門東一堆西一簇,看來是把這南門巷當成了大本營了。


    隻是,其中不少老人與小孩,麵色青紫,晚上天氣嚴寒,確實是難熬得緊。


    陸掌櫃開酒樓幾十年,迎來送往,閱人無數,頗具識人之能,在難民中,他選了十個麵相忠厚之人,去家中扛了十石糧食,讓他們自行分發熬粥,自己拉著楊重梧,便去了崞縣縣衙。


    崞縣縣令姓徐,名星文,也是兩榜開科的進士,因為人方正,不會諂諛上官,做了十幾年的縣令,從富庶的江浙之地,一直做到西部的窮鄉僻壤。


    陸掌櫃與徐縣令原本相識,衙役通報後,徐縣令親自來迎,這徐縣令是個四十來歲的清瘦中年人,一見麵,便向陸掌櫃和楊重梧長身一揖。


    陸掌櫃麵色訝異,拱手還禮,問道:“縣令大人何故行此大禮?”徐縣令直起身來,將二人讓進縣衙坐下,方才正色說道:“若不是二位的善舉,這些個逃難的百姓,昨夜不知要餓死多少。星文甚是是既感激,陸老先生是徐某舊日相識,隻是沒有想到,這位小兄弟年紀輕輕,便有如此慈悲心腸,真是難得之極。”


    楊重梧幼時,見過不少官員,大多長得肥頭大耳,說話也是拿腔拿調,這個徐縣令,卻是有些不同,聽他話語誠懇,當下便遜謝了幾句,接著問道:“徐大人,大水過後,百姓缺衣少食,著實可憐得緊。大人是一方的父母官,不知可有什麽辦法來應對?”


    徐星文麵色沉重,長歎一聲,說道:“崞縣有七千多戶人家,年產糧不足三萬石,按當朝規製,本屬下縣,然上官賦稅攤派,卻與中縣等同。不瞞二位,現在縣城糧倉裏麵,存糧不過五十石,草料被服,更是一點也無。前天早上,我收到災情快報,便已料到必有災民湧來,我騎快馬趕到代州,見了知州劉大人,想請他撥些糧草被服。劉大人卻隻說受災者眾,至於如何處理,要等候朝廷旨意,三言兩語,就將我打發回來了。”


    楊重梧與徐掌櫃一聽,心裏都涼了半截,縣衙中糧草稀少,被服皆無,眼見即將入冬,屆時天寒地凍、這些災民,又如何捱得過去。


    見他們神色沮喪,徐星文又道:“縣衙往南十裏,有一座廢棄了的兵營,占地有七八頃,我先將受災百姓集中在那裏,一則方便統一管理,二則百姓也少受些風霜之苦,兩位覺得怎樣?”


    楊重梧與徐掌櫃都點了點頭,有個地方安頓,總強勝於在街邊風餐露宿。


    徐星文又想了一會,道:“我再找下縣裏的士紳,請他們幫忙捐些錢糧衣物,可難民人數,實在是太多了。”


    徐掌櫃起身,拱手說道:“朝廷若是不來賑災,確實是非常艱難,就按徐大人說的,先把難民安排集中吧。”


    於是,徐星文帶了衙屬,將一眾難民轉移到那座廢舊兵營,陸掌櫃自己雇了車,將一百七十石糧食也運了過去,與縣中衙役送來的五十石一起,交由徐星文統一管理。


    那兵營已破舊不堪,徐縣令親自帶人組織修繕,可憐百姓自受災以來,第一次有了個遮風避雨的棲息之所。


    徐縣令馬不停蹄,又回到縣衙,去與士紳們商談募捐,那些個士紳聽說要出錢物,一個個爭後恐先,縣令講幹了口水,所捐之物,卻是少得可憐。


    當日夜深,陸掌櫃與楊重梧才回來,陸老夫人已帶孫兒睡下了。陸掌櫃在爐火上烹了茶,與楊重梧相對而飲,雖茶香撲鼻,二人卻都是愁眉不展,想那兩百餘石糧食,天天熬粥,也僅能支撐二十餘日,那些難民缺衣少被,住在兵營的板房中,如何熬得過漫漫長冬。


    一燈如豆,二人良久無言,隻有茶霧渺渺,仿佛在訴說冬之將至,忽然,徐掌櫃一拍大腿,“哎呀,我怎麽把他給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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