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重梧訝然抬頭,見陸掌櫃用手拍額,滿臉喜容道:“我怎忘了他!山河大俠謝嘉仁。”陸掌櫃見楊重梧沒有什麽反應,便狐疑問道:“你沒有聽說過?”


    楊重梧用手摳了摳頭,笑道:“晚輩自十三歲進山學藝,武林中的事情我知道得不多,這位謝大俠我曾聽師長提到過的,隻是不太了解。”


    他剛才呆住,就是回想起七八年前義父跟他說起過謝嘉仁這個名字,這幾天相處下來,他自然知道這位陸掌櫃重情仁義為人極好,可是自己的身世述說起來有些複雜,而且即使對陸掌櫃說了於他於己,均無裨益,倒也不是存心欺騙於他。


    陸掌櫃嗬嗬一笑,說道:“想來是你師父怕你分心,你也應該理解他的一片苦心。山河大俠確實了不起,他本是華山派的掌門人,武功卓絕,華山劍法更已到了出神入化的境界,當年華山論劍他既是地主,也是論劍之人,據說是因為一招之失惜敗於東鷲。謝家本來就是大富之家,經營著銀號、綢緞莊、典當鋪、糧油鋪等諸多生意,在西安、太原、京城等地都有分號,謝大俠為人慷慨俠義、樂善好施,在江湖中有賽孟嚐之名,因家族事務太多,他於七年前辭去了華山派掌門專心打理家族生意。當今武林之中,說誰武功最高,尚無定論,若說誰最有錢,便非這位謝大俠莫屬了。”


    楊重梧一聽,微微一笑道:“看來陸老伯是想找這位謝大俠江湖救急了,你說得這麽熱鬧,可這位山河大俠在哪裏啊?”陸掌櫃撚須笑道:“當然,謝大俠拔根汗毛也比我們爺倆的大腿粗好多倍,他家離崞縣很近,就在忻州。”


    忻州離崞縣不到二百裏,第二天吃過早飯,楊重梧與陸掌櫃便騎馬上路,陸掌櫃特意挑了匹高頭長腿的黃驃馬,卻還是趕不上黑馬的腳力,黑馬一跑發了性,如風馳電掣一般,遠遠的將黃驃馬甩在身後。


    楊重梧勒了幾次韁繩,那黑馬惱了,衝黃驃馬短嘶兩聲,黃驃馬便屁顛屁顛的在後麵死命奔馳。用了不到三個時辰,兩人便進了忻州。


    忻州北鄰大同,南接太原,西隔黃河,東倚太行,自古便有“晉北鎖匙”之稱,交通便利,比之崞縣,要繁華熱鬧得多。


    二人見路邊難民也多,其中有些人還穿著簇新的棉衣,若不是東一群、西一簇拖兒帶女的,又是肩挑手提些大小包袱,還真看不出是遭災逃難之人,看來衣食豐足,形狀比之崞縣難民,要好得多了。


    每每間隔一裏來地,便可看見一處白色布幡,寫著“謝家施粥處”幾個大字,幡下有一兩個人持長把木勺,從木製大桶內舀粥,分給排隊難民,因施粥點眾多,每個地方都排不到一百難民。


    領粥後,有些難民便蹲在路邊上開始喝粥,楊重梧見他們吃得極慢,喝一口粥都要咀嚼幾次,仿佛粥中有沙子一樣,果不其然,有好幾個吐出一些細小的似沙礫一般的東西來。


    這時一大桶粥已經舀完,施粥夥計朝裏麵吆喝一聲,便另有四個夥計從鋪子裏又抬出一桶來,施粥的夥計用長把木勺在一個袋子中舀了一瓢,然後在木桶中好一陣攪拌,楊重梧與陸掌櫃看得分明,舀進木桶中的的的確確是一勺沙子,二人對望一眼,均感大惑不解。


    二人雖不明所以,然都非莽撞之輩,便繼續牽馬前行,走了二十丈許,楊重梧突然一拍腦袋,大聲說:“我明白啦,好厲害!”陸掌櫃被他嚇了一跳,看他一臉幡然大悟的神色,停下來問道:“你明白什麽?什麽好厲害?”


    楊重梧也停下腳步,笑著說道:“我是說這位謝大俠當真厲害,陸老伯你猜猜看,他為何要在粥裏摻沙子?”陸掌櫃想了一想道:“以山河大俠的品行,應當不會做什麽缺德的事情,可這摻沙子有什麽玄機,我委實參悟不透。”


    楊重梧道:“他若不摻沙子,便有許多好逸惡勞、愛占便宜之人也來領粥,這樣的人成千上萬,謝大俠雖廣有家財,卻哪來這許多糧食?真正受災餓得很的人,隻求一口吃食,哪管粥中有沙無沙,而那些個為貪便宜來渾水摸魚的,見到粥中有沙,便不會排隊來領了。這小小的一把沙,正是鋼用在刃上,讓粥能發放給需要之人,你說他這招厲害不厲害?”陸掌櫃如夢初醒,以掌撫額笑道:“果然厲害!這個謝大俠,生意都做成精了。”


    又走了約有兩裏地,見前方人頭攢動,排得一兩千人,在兩根竹竿拉起的橫幅上,寫著“謝家賑銀處”,在橫幅下方,排了十來張桌子,每張桌子前都坐著一個發錢記賬的長衫人,邊上有各站著三個黑衣精壯漢子。


    來領錢的人都被要求脫下鞋子,挽起褲腳,經長衫人檢視後,每人發放五十文,並用筆蘸了墨汁在左手臂上劃了一個小點,遇到老人、帶嬰兒者、懷孕的婦女或身有殘疾的,發一百文。


    楊重梧看那墨汁似乎為蠟墨,此墨耐水性好,顏色經久不褪,手上那一點估計得要半年時間方可慢慢洗去,至於為何要脫下鞋子,挽起褲腳,那自然是因為真正受災的人,這幾天來連續奔走,腳底都有水泡和老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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