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左首傳來一陣騷動,兩個黑衣人抓住了一個人,那被抓的人慟哭求饒,過了一會,從後麵走出一個四十歲左右的中年漢子,身材魁偉,黑麵短髭。


    陸掌櫃輕聲告訴楊重梧道:“這是謝大俠的管家,叫做謝吟風,以前是太行山一帶的獨角大盜,據說八卦掌很有些功底,他本來也不姓謝,做了謝大俠的管家後連姓也改了。”楊重梧點了點頭,看這人步履沉穩,手掌也比常人略大一些,應該外家功夫不弱。


    有一個黑衣人走上前,在謝吟風耳邊說了兩句,謝吟風用雙眼一翻,望著被兩黑衣人架住的三十來歲的漢子,滿臉惋惜慈悲神情,大聲說道:“各位鄉民,近來各位遭逢天災,生技艱難,我家主人體恤,給遭災鄉民發放些救災銀錢,可有人卻昧了良心,前來冒領。張老三,你的底細我們已探查清楚,你本來就是忻州之人,一沒逃難,二未受災,你為何要來領災民的救命錢?”


    張老三如同一堆爛泥一般,若非兩個黑衣人一左一右的架住,早就已經癱倒在地,此時他隻會顫抖了聲音說道:“我錯了,饒命啊。”四周難民群情洶湧,齊聲連喊道:“打死他!”


    謝吟風將右手一舉,片刻之後,那四周嘈雜聲音又安靜下來,他把手放下,緩緩說道:“我家主人早有明令,所發放的銀錢是災民的救命錢,凡冒領救災銀者,打三十皮鞭,把他拖下去,當著眾人的麵打鞭子。”


    那兩個黑衣人便將張老三剝了衣服,捆在一棵白樺樹下,又有一個黑衣人過來提鞭便抽,直抽得那張老三哭爹喊娘,慘嚎連連。楊重梧看見又有十來個人,從排隊難民中溜出,假裝無事一般,走開幾丈之後,飛也似的跑了。


    待三十鞭打完,謝吟風又大聲說道:“大災之後,恐有瘟疫,在離此一裏半路的順七巷口,我家主人請了太醫院的大夫,熬製了湯藥,可以抵禦風邪,領錢之後都過去喝上一碗。”說完,他轉身走了。


    這邊繼續發錢,災民們心生感激,自發稱頌謝嘉仁的功德,一時忻州城內,街頭巷尾都說他是“謝大善人”,“活菩薩”。


    謝府在興寺街附近,楊重梧與陸掌櫃一看日正當頭,便尋了家飯館,胡亂點了些蓧麵窩窩吃了,蓧麵窩窩在當地叫做蓧麵栲栳栳,形如貓耳,口感勁道,頗有地方風味。


    二人吃完,牽馬往謝府走去,走了不多久,楊重梧就聞到一陣湯藥氣息,有柴胡、防風、白術、芍藥、陳皮……正暗自分辯,忽聽到有人大喊:“大哥哥!大哥哥!”


    楊重梧尋聲望去,原來是五天前,在呂梁山中遇見的那個青衣小僮,他師傅叫李時珍的,此刻就在小僮的旁邊,也看到了他,衝他長揖作禮,楊重梧抱拳還禮,便和陸掌櫃一起走了過去。


    李時珍麵前,擺了一大鍋湯藥,邊上有一張八仙桌,桌上有十來個海瓷碗,裏麵都盛了湯藥,時不時有難民過來喝上一碗,那僮兒便從大鍋中舀藥續滿。


    那小僮見到楊重梧,頗是有些高興,嘰嘰喳喳的說道:“我隔好遠就看到了你的黑馬了,我一想馬來了人也應該在啊,再一看,果然是你。大哥哥,你喝碗我師傅配的柴胡平散湯吧,我師傅以前是太醫院的禦醫,醫術可好啦。”


    楊重梧見他熱情,便端起一碗喝了,略略一品,微笑著朝李時珍拱手說道:“柴胡、防風、陳皮、芍藥,還有白術,確有疏解風邪去熱散表之功效,但小可以為,柴胡與防風作用相仿,二者相生克,湯劑便起效甚慢,莫如將防風換成生薑。”


    李時珍沉思片刻,突然眼睛一亮,一把拉住了楊重梧的手,急急說道:“沒想到小哥還是用藥的大行家,小哥你要去往哪裏?我想跟你好好說會話,不瞞你說,對於這味湯藥,胸中總是有些疑惑,可一直找不到可以商量的人。”楊


    重梧說道:“我正要與這位陸老伯,一起去拜訪謝嘉仁大俠。”李時珍朝陸掌櫃一拱手,哈哈笑道:“我和小哥一起去吧,我也是謝先生請來的。”


    當下李時珍安排僮兒看管湯藥,便自和楊重梧一起同行,那僮兒見不帶他,委委屈屈地答應一聲,嘴巴翹起老高。李時珍當世名醫,於醫理藥理,識見頗為不凡,隻是畢生潛心醫術,為人處世,就有些書呆子氣。


    三人走在街上,李時珍以十二經常脈相詢,楊重梧一一作答,其中部分出自胡青牛醫經中的奇經八脈論,再加上楊重梧自身見解,李時珍有幾個糾結了十幾年的疑團,豁然開解,抓耳撓腮,喜不自勝,手比指劃,說話聲音也越來越大,陸掌櫃心中暗笑。


    談話之間,已到了謝嘉仁的府第,好一所大宅,門前左右各有一株百年梧桐樹,三級台階上,朱漆大門,青磚碧瓦,南北飛簷,李時珍也不等家人通報,直接走了進去,門房一見,便飛腳跑進去稟報。


    三人一進大門,但見亭台錯落,水榭假山映在青鬆翠柏之間,更有許多不知名的花壇盆景,點綴其間。穿過院落,便是大廳,沿廊東走,便是五間大正房,兩旁廂房林立,屋舍之中,竟有四通八達之感。


    即使像陸掌櫃這樣見多識廣的人,也沒有見過這樣富麗堂皇的家宅,不由得在心中嘖嘖讚歎。李時珍卻仿如未見,隻是拉著楊重梧問東問西,隻是說的又是針灸之學了。


    忽然聽到咳嗽一聲,三人見大廳的台階上,站著一個紫衣老者,兩鬢稍見斑白,中等個頭,身材略顯發福,白麵無須,臉色神色甚是謙和,謝吟風站在一旁,兩手低垂。


    紫衣人笑著說道:“李先生過來了?陸老兄,什麽風把你給吹來了?”紫衣人聲音清朗,讓人聽著舒服,雙眼打量了一下楊重梧,微微點了點頭。


    李時珍說道:“謝老先生,我隻是陪這兩位過來的,順便向這位楊小哥請教一下醫理。”謝嘉仁麵現驚訝之色,重新打量楊重梧,說道:“李先生是當世名醫,你都要說請教二字,那這位小兄弟定然是醫國聖手了。”


    楊重梧雙手抱拳,躬身行禮,說道:“崆峒派末學楊重梧,拜見謝老前輩。”謝嘉仁眉毛一挑,嗬嗬笑道:“原來是司馬兄的後人,名家子弟,果然不凡,楊世兄不必拘禮,請起。”


    謝嘉仁將三人讓至大廳坐下,大廳正中,是一幅猛虎下山圖,一隻吊睛白額大虎,神態極是威猛。家人看茶,那茶葉碧油油的,也就五七顆,在杯中根根直立,品上一口唇齒留香。


    陸掌櫃看向謝嘉仁,笑著說道:“好一個雨前龍井!隻可惜,現在卻沒有品茶的心境,謝大俠,今日我不請自來,是為崞縣災民向你來求救的,盼謝大俠體上天好生之德,仗義援手。”當下,他將崞縣的災民情況詳細講給謝嘉仁聽。


    謝嘉仁頻頻點頭,眉間微蹙,待陸掌櫃說完,便緩緩說道:“湫水暴漲,汾陽、孝義十一縣盡被淹沒,受災難民達十萬之眾,自災情伊始至今已有七日,可恨官府至今尚無作為,若完全依靠民間賑災,隻恐力有未逮,稍一不慎,激發民變,受難的還是老百姓。”陸掌櫃長歎一聲,心下深以為然,楊重梧想起徐星文所言,也不禁暗暗搖頭。


    謝嘉仁略一沉思,說道:“既然老陸你求上門來,所做的事又是為了受災百姓,我便籌備糧食三百石,被服一千套,三日後我派人運往崞縣。”


    陸掌櫃聞言大喜,說道:“謝大俠真是菩薩心腸,我替崞縣五千災民,謝山河大俠救命之恩。”站起身來,朝謝嘉仁長身一揖,謝嘉仁哈哈一笑,擺手扶起。


    謝嘉仁見楊重梧一直未開口說話,便含笑問道:“司馬兄近來身體可好?楊少俠是哪一位門下?”楊重梧站起身來,恭謹答道:“晚輩師尊姓薑,名諱上如下望。師祖他老人家身體清健,隻是偶爾聽他念叨,說是想念一些老朋友。”


    謝嘉仁笑道:“我和你師祖也有十來年未見了,時光無情,歲月蹉跎,一晃我們都老了,這江湖是你們年輕人的了。”


    事情已經說定,幾人寒暄一陣,陸掌櫃便起身告辭,謝嘉仁要留他們晚宴,大家都知道他貴人事忙,堅不肯受。


    謝嘉仁沒有什麽架子,為人也挺爽氣,也不多留,便親自送出門來,家人已經將楊重梧與陸掌櫃的馬牽來,謝嘉仁無意中掃了一眼黑馬,又轉頭細細看了一會,說道:“好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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