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湖有三萬六千頃水域,楊重梧自小生於北地,從未見過如此大水。


    到得湖濱,但覺水天一色,煙波浩渺,水中群峰挺立,清風起伏,偶有波濤之聲,不由驚喜之極,仰天而嘯,心中甚感喜樂。


    他沿岸縱馬徐行,不久,看見湖畔有一小漁村,便將馬寄放在漁村,找一漁家,借了一條小船。漁夫教他劃船,他起先不得要領,那船東扭西側,不聽驅使,盞茶之後,已能獨立操舟。他謝了漁夫,蕩槳劃入湖中。


    離岸漸遠,四下皆寂,偶有白鷺驚鴻一現,轉眼不知去向。楊重梧此時又想到,若能攜柳依萍泛舟五湖,那才是世間美事,然時差運蹇,求之不可得。


    心下抑鬱,那板槳的手勁就大了些,不知不覺,已劃出了十幾裏。湖平如鏡,楊重梧看見前方十幾丈外,停著一葉扁舟,一個漁人頭戴蓑笠,在船尾垂釣。楊重梧心道:“這五湖倒是個絕佳去處,待東樓之事一了,我也來此,住上個一年半載。每日裏放舟垂釣,不理那世俗之事,若是石大哥與宮兄偶爾來此,三人放懷暢飲一番。人生如是,夫複何求?”


    正自出神,忽聽得那漁夫唱起歌來,“倚棹太湖畔,踏月上垂虹。銀濤萬頃無際,渺渺欲浮空。為問瀛洲何在,我欲騎鯨歸去,揮手謝塵籠。未得世緣了,佳處且從容。飲湖光,披曉月,抹春風。平生豪氣安用,江海興無窮。身在冰壺千裏,獨倚朱欄一嘯,驚起睡中龍。此樂豈多得,歸去莫匆匆。”


    楊重梧心中暗暗稱奇,這是宋朝崔敦禮的《水調歌頭》,五湖之中,一個漁夫竟然會唱,而且抑揚頓挫,歌韻鏗鏘,語意蒼涼,頗具原詞意境。


    再板數槳,已離那船不遠,那漁夫聽到水聲,抬起頭來。楊重梧見他五十上下年歲,身量不高,臉上枯瘦,一雙眼珠卻是靈動以極。


    楊重梧將手中槳放下,在船頭作揖行禮,說道:“小子冒昧,打攪老丈的唱曲雅興,請恕我不恭之罪。”那老丈眼珠在他身上一轉,淡淡問道:“你能聽懂?”楊重梧微笑道:“得聆清音,胸間塵俗俱消,可世緣未了,若要脫離塵籠,又談何容易。”老丈默然,半晌方才說道:“萍水相逢,亦算有緣,小兄弟過來共飲一杯如何?”楊重梧笑道:“如此叨擾老丈了。”


    數槳一板,兩船靠近,楊重梧將纜繩栓在漁舟船尾,然後跨上漁舟船頭,看見老丈身後有一個火爐,火爐之上,正燒著一鍋水,咕嘟咕嘟的正在溫酒。


    船中有一小幾,旁邊兩條矮凳,老丈放下釣竿,站起身來,說道:“既上船來,就是我的客人,請坐。”說完,自己先在一條矮凳上坐下了,楊重梧謝過老丈,也坐了下來。


    老丈如變戲法一般,從小幾旁拿出了兩個酒杯,三個小碟,裏麵盛有花生、茴香、魚幹等下酒菜,又把鍋中的酒壺提了出來,斟上了酒。楊重梧見老丈一雙手白淨幹燥,指甲修得甚是齊整,左手小拇指留有長指甲,食指、中指與無名指,竟然幾乎一般長短,不由暗暗詫異。


    二人對飲三杯,楊重梧讚道:“好酒。”這並非是他客套,這酒的滋味,確是不俗。老丈眼中滿是得意之色,又飲了一杯,方道:“這酒是我自釀的,這世間,除了你,還沒有人喝過。小兄弟,你覺得如何?”楊重梧道:“真是好酒,入口綿柔,回味甘甜,香醇悠長,幾可媲美於醉陽樓的好酒了。”


    老丈頗有些意外,問道:“哦,你也喝過‘半壇香’?”楊重梧見他一語就說出“半壇香”,凝神再看了老丈一眼,見他雖是五十左右年紀,可眼神滄桑空明,想起阿山的話,心中一動,脫口而出道:“莫非老丈就是那盜‘仙極草’的前輩?”老丈睜大了眼睛,直起身來,冷聲問道:“你是誰?緣何知道‘仙極草’?”


    楊重梧看老丈這番神情,便知道自己猜測無誤,便回道:“晚輩楊重梧,是崆峒派的三代弟子。月前在醉陽樓,曾聽山翁提起過老前輩。”於是,將醉陽樓的事情告訴了老丈,隻是隱去了李三江與東樓門的那一節。


    老丈聽他說完,臉色漸和,問道:“王一鳴是你什麽人?”楊重梧眼中痛楚一閃,說道:“是我師叔,老前輩識得我一鳴師叔?”老丈歎道:“隻是在十幾年前,與他見過一麵。前些年聽說他已亡故,真是可惜,年紀輕輕,英年早逝。”


    楊重梧腦海中電光一閃,忙問道:“老前輩是在狄道見的我師叔吧?”老丈淡淡一笑,說道:“你這小娃娃,怎麽什麽都知道。”楊重梧心中激蕩,顫聲問道:“老前輩是‘天下無雙手,怪俠一枝梅’?”老丈收了笑容,不置可否,隻拿一雙似乎閱盡世情的雙眸,望定了他。


    這些年來,楊重梧曾反複思量,總覺得那封藏在《自書年譜》中的密信,與一枝梅必有關聯。現在見這老者形狀,再聯係起前時阿山所說,心中九成九便已認定,麵前之人,便是江湖中,神龍見首不見尾的怪俠一枝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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