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不二放下葫蘆,從條案上拿起一把剪子,緩緩的去剪燭芯,仿佛在剪斷自己那理不亂的思緒。


    柳、楊二人聽他說道:“當時我忒也無禮,隻是癡癡的盯著她看,就如一霎之間,天地萬物俱已不在,隻剩下她一人而已。也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我看見她狠狠的瞪了我一眼,轉身走出草棚,我如在夢中驚醒,見已雲散雨住,鬼使神差,我也牽馬跟在她的身後。走了不到五丈,她猛然回頭,冷冷的對我說道‘別跟著我!’我從小家境優越,家裏仆人侍從一大堆,真可以說得上是眾星捧月,即使後來浪跡江湖,我名叫周不二,說話做事也都是說一不二。可她有如主子嗬斥奴仆般的一句話,我竟然吃吃的說不出話來,麵紅耳赤,當真就不敢跟在她後麵了。她這才轉身,又走了幾步,忽然,她低呼一聲,彎下腰去,我順著她的眼光望了過去,是一株蘭花,被剛才的風雨所催,已經倒在泥濘之中了。我見她一雙素手伸出,要去扶起蘭花,忙喊道‘別動!’她側頭望向我,並不開口,隻是一雙清眸如同冷電。我走上前去,對她說‘這花叫做素冠荷鼎,是蘭花中極其稀有的品種,品性最是高潔不過。風雨之後倒苗,一夜之後便能自行長起,可隻要人手一摸,它便會葉黃根枯,不能再活了。’她楞了楞,將手縮了回來,直起身子問道‘你說的可是真的?你懂養花?’我點頭認真說道‘我從小就喜歡種花,特別喜歡蘭花。’她瞪了我一眼,又冷冷說道‘別跟著我。’然後躍身上了白馬,徑自去了。”


    “這是我和她第一次見麵,我當時覺得奇怪,剛才還好好的,怎麽突然間又生氣了。當時,我不知道她的名字就叫芷蘭,我說特別喜歡蘭花,她疑心我是在風言風語。”


    “她讓我不要跟隨,我卻情不自禁,還是遠遠的跟了去,自從那天開始,我便沒有了方向,她成了我的方向。她去哪,我就去哪,我隻是遠遠的跟著,哪怕隻能看見她的背影,我也覺得快活。”


    “一直跟了三天,她終於惱了,拔劍讓我別再跟著,我搖頭,兩人動起手來,她的武功本就略勝我一籌,我又不想真個和她交手,三十幾招後,她在我肩窩上刺了一劍,然後森然說道‘你下次再跟著我,劍尖斜上六寸,刺你咽喉了。’而後她揚長而去。”


    “那一劍著實刺得不輕,我咬著牙,自行將金瘡藥敷上,好不容易才止了血,便騎馬又追了上去,她一見我又追了上來,柳眉一豎,一道劍光便刺向我的咽喉。我閉上眼睛,不閃也不避,她要殺我,讓她一劍刺死我好了。反正,我見不著她,我活著也沒什麽意思。”


    “然而,過了一會卻沒了動靜,我聽到她收劍入鞘,似乎還輕歎了一聲,蹄聲得得,她又走了。從那次起,她沒有再怪責我跟著她,隻是依然對我不理不睬。我隻要能每天見著她,便別無所求。”


    “有人來找她尋仇,我便出手打發了,有人來打她的主意,我就打得滿地找牙。這樣過了大半年,由齊魯到了鄂北,她才對我少假辭色,偶爾會跟我講上幾句話。又過了一段時間,我終於不要跟在身後,可以和她並騎而行了,我們的感情也越來越好。那一段日子,我快樂得無邊無際,有時做夢都要笑醒,感覺神仙也不如我,直到......直到在西域的那一次事情發生時。”


    周不二聲音低緩,似乎是在喃喃自語,柳依萍先前聽楊重梧說過了,也知道在西域發生了什麽。


    “她走後,我找遍了大江南北,黃河兩岸。三年,我沒有她的絲毫訊息,我把我的愛人丟了,同時丟掉的,還有我的心我的魂。”


    “後來,我聽說她死了,我找所有我認識的人去打聽,卻沒有人知道。我的世界已經坍塌,我就回到這裏,種了十畝蘭花。”


    “黃昏追逐著白日,日光驅趕著明月,日複一日、年複一年的孤寂,讓我發狂。為求心靜,我去玉皇頂做了道人,然而,這片花圃一直是我的牽掛。”


    “今天,我看見你,也如同是看到了重生的芷蘭,了卻了我今生的執念,二十三年了,我也該放下了。”周不二望著柳依萍,柳依萍能感覺到,他眼神中的滄桑與無奈。


    自然有枯榮,萬物自興衰。春花秋月夏風冬雪,無一日停止,然朝花夕拾,拾到的也僅是回憶而已。


    一陣清風徐來,蘭香彌漫,花圃中群蘭搖曳,是孤寂的舞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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