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村。


    “天真,小哥呢?”胖子今天已經問了三遍了,我剛把垃圾倒了回來,他又問了一句。


    我不知道是不是人上了年紀都這麽囉嗦。


    “哎,我說胖子,你是不是得了那個老年癡呆了。”我抬頭看著站在上麵的胖子,回了一下神說:“小哥不是回房間去了嗎?”


    胖子咬了咬牙,手叉著腰居高臨下的看著我說道:“你哪隻眼睛看到他回房間去了?”


    “那……”我有點不知所措,今天我沒有去店裏幫忙,都是悶油瓶和胖子在打理。


    我因為馬上要準備種稻穀,今年我打算自己育秧苗,所以一個下午我都在村屋低頭查各種資料,搞得自己有點神魂顛倒的。


    可我剛才就是明明看到悶油瓶夜跑回來之後,沒有說話就回房間去了。經過我身邊的時候還看了我一眼,正好我抬頭,也看到了他。


    胖子隻是直視著我,沒有說話。我才意識到哪裏不對。


    我跳上台階,幾步就跑到了悶油瓶的房間,推門一看,裏麵根本沒有人。


    胖子在門外大聲的說著:“回回魂兒吧,我看你哪天把胖爺我丟了,半個月你也發現不了。”


    後麵的我就聽不見他說太多了,心裏也裝不下太多。我抬手一看表,十一點了。


    我有點慌了,以往他就算跑的再遠,也早就該回來了。


    我拿了手電筒就往外走,越走心裏越涼,幾乎就是頭皮發麻。


    不怕他跑的遠,再遠他也能找到回來的路,就怕他不想找到回來的路。


    悶油瓶一直這樣,他想出現就出現,想消失就消失,他和人間沒有太多的聯係,就算有,也能說斷就斷。


    他消失,不需要跟任何人解釋。


    這麽多年了,我以為我早就已經習慣了,但這種感覺就像自己被一根蛛絲吊於深潭之上,蛛絲一斷,我就跌落萬丈深淵。


    可我在躺椅上準備用手機買育苗盤的時候,他明明就是從我身邊走過來。


    等等,張家的人本來就神神秘秘的,悶油瓶有太多我不知道得東西,難道是他做了什麽手腳,我產生幻覺啦?


    我從村屋後麵沿著山路一路進山,這山路不算窄,一開始夠兩個人並排走,進去大約兩公裏,路就慢慢的變窄了,隻夠一個人走。


    悶油瓶有時會從這裏進山,七八公裏的山路,轉進一個深穀,上麵有一座吊橋,我去過一次。


    那吊橋年月有些久遠了,看著不是很安全,我和胖子就隻到過橋頭,從來沒有進去過。


    但悶油瓶進去過,裏麵有什麽,他又進去幹什麽,我們一無所知。


    我們雖然每天都生活在一個屋簷下,但現在才發現我對他還是知之甚少。


    我沿著山路,一直往深山裏走,夜風吹的樹林裏的樹葉沙沙的響。


    都到了現在這個時候,聽著風聲,我的心莫名其妙的異常平靜。


    不平靜還能怎麽樣,就算暴跳如雷,又能改變什麽?我想改變一切,但他不會為我改變。


    我走一段就會停下來聽一下動靜,希望能聽到熟悉的聲音,但一直都沒有。


    我不喜歡找人的時候大喊大叫,雖然這樣更容易找到。


    但萬一要是悶油瓶在山裏的那棵樹上睡著了,我一聲鬼叫把他嚇掉下來。


    很快我來到一塊水田邊,這裏有一塊兩畝大小的平地,村民把他改成了一塊田,山溪流下來就能灌溉,算是良田了。


    現在剛入春,還沒有種上莊稼,隻是一塊空閑著的水田。


    天上的月亮映射在水裏,一絲風都沒有的時候,仿佛月亮真的就在水裏。


    我從水田邊走過,準備去吊橋那邊看看,剛邁步,一腳踩在一個東西上,那東西濕滑的,一個站不穩就往前撲。


    在我要撲倒的時候,突然身側被一個扶住了胳膊,我才沒撲倒。


    我的第一反應是,小哥。


    “小哥?”我還沒站穩腳就脫口而出。


    但我話剛出口就發現了,這人是胖子。


    胖子把手裏的手電筒反轉,把光照在他自己的臉上說:“看清楚,我哪點像你的小哥?”


    胖子用手電一照,照到了我腳邊爬著一隻烏龜。


    胖子看著烏龜說:“踩什麽不好,偏踩王八。”我沒反應過來胖子說這話的意思,他一不滿就陰陽怪氣,我也習慣了。


    就好像小哥不見了,就是我的原因一樣。


    “陰陽怪氣。”我說他。


    胖子手叉著腰,斜著身子站在我麵前,說:“我陰陽怪氣我心情就好,心情一好我就身體健康,身體健康我就長命百歲,長命百歲我就能繼續陰陽怪氣,氣死你。”


    我就笑。


    我彎腰撿起那隻烏龜,一甩手就把它丟進了水田裏。


    胖子抬手阻攔,可已經遲了,烏龜“噗通”掉回了水裏去了。


    離開水田,這裏有岔路,我本來想兩個人一起去吊橋那裏看看,小哥在不在那裏,要不在的話就別找了。


    我心裏其實隱隱想到的是“張家人”。


    以前我聽不得“門”字,現在“張家人”這三個字不止聽不得,心裏想一下都覺得恍惚。


    可胖子偏要分開找。


    “看誰先找到小哥。”胖子用手電照著我的眼睛說。


    我眯起眼睛,說:“死胖子,你別照我眼睛。”


    等我又適應了自然的光線,胖子早就已經不見了蹤影。


    他從另一條路走了。


    我順著小路很快就來到了吊橋旁邊,吊橋的整個橋身看上去還是完整的,但我們第一次來的時候是白天,看的就很清楚,這橋上鋪的木板都已經腐朽,受不了一個人的重量。


    人走上去,就會把木板踩斷,掉到山穀裏去。


    這橋已經廢棄很多年了,但支撐橋的鐵索還是好的。


    我不知道悶油瓶是怎麽過去的,但就看他平時能從樹梢一掠而過,要過這橋也不難。


    我用手電仔細的看了一下,又用腳踩上木板試了一下,果然就聽見木板發出的咯吱聲,我急忙縮回了腳。


    如果我攀著鐵索,也能過去。


    但我覺得,在橋的這邊,和過到橋的那邊,其實結果都一樣。


    我關了手電,坐在了橋頭的地上,背靠著石墩,整個人放鬆的坐著。


    夜風擦過臉,涼涼的。


    樹影在我身邊不斷變化,晃的我眼都花了。


    誰說絕望隻是一種心情,它也可以是一種風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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