邊震暉忽然仰天笑道:“執戈沙場君莫歎,古來征戰幾人還。百萬血顱百萬骨,我用丹心表瀝膽。”


    此刻,苗琳已經拔出腰間佩劍,他清楚邊震暉此時的心情。他知道邊震暉進江穀城時已經有了死意。他本不讚同軍部此次出動大規模出擊方案,他想起朝廷裏那些人用見不得的齷齪手段和可惡的嘴臉,就有些傷感。


    這幾年,他們北鎮軍團按照朝廷的意思借越國內亂豪強割據之際想奪些土地擴充疆域。可他們幾次出征無果而回,惹得一些世家的代言人很不高興。


    他們,拿他們作探路石,作為朝廷高級將領他懂他清楚派係爭鬥的殘酷。可陛下點了頭,他的傷感來源於此。


    他更清楚邊震暉為啥不派小規模兵馬像以前偷襲騷擾而是大規模一擊重拳,用此舉堵京城裏一些人的嘴這是其一。


    其二如今的戰爭不在是以前世俗軍隊的對殺,其間有修士的身影,修士間對戰強弱才決定地麵軍隊的勝負。


    小規模出擊比防守方危險多弊端多,即使能奪城拔寨成功,而後敵方派出更強大的修士圍追堵截,就也是死路一條。隻有大規模出動,才有自保才更安全。


    當然,這還要取決於修士保駕護航的能力。


    苗琳劍指永安城方向,隻是高舉一指。


    他身邊的高階將領們也懂得了邊帥剛才話語,個個帶領所屬軍卒往北疾馳。他們不是去救援,不是逃亡,而是衝向永安城,去摧毀一座沒有完工沒有居民的空城。


    韓豹剛接到戰報。其一雞冠嶺、江穀城、龍田隴已經攻克,斷了邊震暉的退路。其二湯家岩一部被大陣阻隔,被圍困之敵並沒有發瘋攻擊,隻是等待。其三邊震暉所率大軍沒有救援沒有後撤,而是折轉方向朝永安城方向出擊,而跟隨他們的修士強者卻朝泰元城逃去。


    他隻是思索稍許,現在戰場變局和以前所設想的圍點打援的戰略相距甚遠。他判斷邊震暉即不救援又不逃跑更讓修士棄他們,說明他已經有赴死不歸的決心。


    一道道軍令下達出去。


    韓飛龍、韓文舉、左思敏、韓秉率領二百萬韓軍多路同時侵入紫金國,此時的朝陽郡和均州已無兵力防守,空虛之地唾手可得。


    原先部署湯家岩外圍的軍卒全力出擊,若敵方不降就全部斬殺。


    雞冠嶺、江穀城的軍卒隨大軍入侵紫金國。


    龍田隴的軍卒尾隨敵軍合圍殲之。


    胡昱所率韓教一眾,大部隨隊入侵紫金國,留少部分在此處殲滅邊軍。


    同時,下達全帝國動員令,各地學院學員武者提前入伍,往焦州、允州與紫金國交界邊境集結。


    戰爭是殘酷的,戰鬥是慘烈的,死亡是心碎的。


    這不知已是第幾十次衝鋒了,就在前麵,敵軍站在外圍山坡上往下射箭。那帶著藍芒的箭矢飛的又快又遠,很遠就將領頭衝鋒的將領射殺,部屬軍卒就成了一盤散沙。


    邊老帥、苗副帥看著自己的軍卒用硬弩都射不到對方,陣前不知躺下了多少將士的身軀,揪心的疼。


    血,將士的鮮血,戰馬的鮮血,侵染了斜坡,可泥土已經無法將鮮血吸入地下。於是順著山坡往下流淌,逐漸形成了溪流。


    他,苗副帥流著淚,依然指揮部下成建製的往前衝。即使四周呐喊聲不停,那是“降者不殺!”的喊聲。


    二十萬大軍,寂靜無聲,除了敵軍瓦解軍心的呐喊,就是前衝戰馬嘶鳴聲和將士中箭疼痛的撕心裂肺聲。


    一次次無畏的衝鋒,更是無謂的衝鋒,除了付出生命沒有贏的希望甚至幾命換一命的機會都沒有。


    一場戰鬥,現在看來是一次不對稱的廝殺,除了投降沒有任何活命的機會以及達到戰略所圖。


    空氣中彌漫了濃稠的血腥,很多無聲的嗚咽,漸漸成了有聲哭泣聲蔓延傳出。


    前麵倒下了一批,後麵又湧上一批,前仆後繼,在戰鼓聲中至死不退。即使攻城戰車剛才全部被毀,步兵吃力推著臨時從樹林裏砍來樹木做成的簡易盾牆前行也不行。


    隻要能夠得著箭射距離,那恐怖的箭矢不管什麽防護都能穿透。隱藏其後的很多軍卒中箭而亡,其淒慘叫聲,催人淚下。


    一千,一萬,五萬,連同戰馬躺臥在坡地上堆成了小山,連戰馬衝鋒落腳的地方都沒有了。


    戰馬踐踏著臥倒的戰馬和軍卒死屍艱難前行,但到了箭射距離,就是死亡。


    在一些低窪處,鮮血匯集,竟不能凝結,血流成河一點也不誇張。


    漸漸地,很多軍卒下跪,流著淚下跪,成片成片的。


    苗琳他懂他們的意思,他高舉的劍已經麻木。他已經嘶啞,講話已無聲。


    邊震暉默默看著前方。


    最後,跪倒的不在是軍卒,將軍們也有些跪下了。他們死在衝鋒的路上,而不是後撤途中,他們認為後撤還是有機會活命的。


    當然,他們不知道後路也是被堵死了,即使後退局麵也是一樣。


    不遠處,傳來了馬聲,還有人呼嗬聲。沒多久,又有幾十萬丟盔棄甲的騎士奔來。


    他們突然看見自己麵前跪著十幾萬將士,然後看見前麵半坡上躺著無數死屍和死馬,他們也呆愣了。


    袁飛、酆慶、鮑禦庭看著這一切,他們並沒有如剛才那麽慌張狼狽。他們下馬,整理好盔甲,邁步來到邊震暉麵前,單腿下跪行軍禮。


    許久,邊震暉才問道:“你們怎麽出來的?仙人們呢?”


    袁飛答道:“末將被陣法禁製圍困,沒多久,仙人說陣法消失,估計給陣法提供的能量不夠。他們先走了。我們朝永安城方向去,去不成。隻有這個方向沒有阻擊。”


    邊震暉笑道:“你們看看,還能往哪走!敵軍沒有為難你們,我懂!圍而不擊,這是放長線釣大魚呀。”


    他側臉問苗琳:“苗將軍,你懂否?”


    苗琳點點頭。


    他又道:“王匡。”


    王參軍答道:“末將在!”


    “將前方將士們抬回來。紫金將士不能遺骨他國。”


    “是。”


    “趙虎。”


    趙旗牌官答道:“末將在!”


    “鳴金。”


    隨著敲擊鳴金器聲響起,許多軍卒頹廢的癱坐在血水裏,血氣中彌漫著哀傷,飄散著蒼涼蕭瑟。無數屍體被抬了下來,整齊排列在幹淨的土地上,但隻是片刻土地盡染紅色。


    六萬將士,靜靜躺著,他們身上有中一箭的,兩箭的,還有三箭的,更有沒箭矢的,可胸部被射穿了。


    邊震暉、苗琳下馬,對著陣亡將士跪下磕了三個頭。然後,又向南方三拜九叩行帝王之禮。


    袁飛忙叫道:“大帥不可。”


    同時,幾人跑去扶住邊震暉、苗琳。其實是將他倆控製了起來。


    邊震暉一抖胳膊怒道:“退下。”


    扶住他的酆慶、鮑禦庭黯然彎腰後退。


    邊震暉走到一小坡上,滿懷眷戀的看著黑壓壓跪著的將士慢慢說道:“你們陪伴老夫征戰了數十年,今日,是天要滅我紫金國。我走之後,你們若能活命,值!能回家,更值!乞降又如何!”


    所有將士都已下跪,就連苗琳下跪哭泣。


    “我北鎮軍的威名沒有蒙羞沒有受辱。六萬將士的血,就是證明。韓軍要你們降,你們就降吧。有六萬將士的血,陛下也不會為難你們的親屬。希望,你們不要忘了今天,這六萬將士在此為你們而亡魂。”


    他說完,拔出佩劍自刎而亡。


    跪著的苗琳站起,看了看自己的屬下,在跪在前麵的每一位將領肩上輕拍了一下。走到跪地的苗珅麵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將一封書信遞給他,滿含深意的看了一眼。


    苗珅有些茫然,隨後身體顫抖熱淚滿麵,咬唇點點頭。


    他,來到邊震暉屍體邊,下跪磕了三個頭,拔劍自刎。


    袁飛,站起,大聲說道:“擺酒,祭大帥。”


    有軍卒立即拿了幾個酒囊和空碗,在小坡前擺好。


    全軍將卒跪下邊哭泣邊磕頭。


    袁飛拉來自己心愛的戰馬,摸了摸戰馬的脖頸鬃毛。那棗紅戰馬好像看懂了主人的心意,眼中流出了眼淚。


    袁飛是個魁梧的漢子,常年征戰風餐露宿年紀才四十許,可模樣蒼老眼角魚尾紋在黝黑麵容裏隱約可見。


    他邊流淚邊抬手撫摸著馬頭,輕聲的說道:“烈風駒呀,烈風駒,你可知君讓臣死臣不得不死。君上未看到韓庶子野心,聽信賊子甜言蜜語,鼠目寸光,此戰之後將烽火滿紫金。你隨我征戰二十年,就和我跟隨邊帥去一起做個伴吧!”


    他說著更傷心,可他突然咬牙一劍捅進了戰馬脖頸處。


    他看著戰馬倒下抽搐,戰馬睜眼目不轉睛的看著他流著眼淚。


    他淚眼婆娑,仰天長歎一聲後自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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