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朝重喝之人看去,來人一襲玄色深袍,不見大病初愈的疲態,神色比以往更冷,薄唇輕抿,朝人群直視過來。


    溥景的表情一瞬間從陰戾變作了擔憂,撥開人兩步過去,“將軍,你怎麽來了?”


    太醫說了,可不能隨意出門受風,得將養著才好。


    姚玉澤掃了他一眼,“怎麽回事?”


    溥景知道現在不是說關切話的時候,便給姚玉澤讓開了路,言簡意賅道:“三殿下得知綏寧公主在內廳,執意要闖進去。”


    “哦?”姚玉澤輕動嘴角,從喉嚨裏發出一絲輕蔑的冷笑,“綏寧公主金尊玉貴,你們也不知道攔著點,都幹什麽吃的。”


    溥景連忙低頭認錯,姚玉澤這話聽著是在嗬斥金吾衛,實際上嘲的卻是毫無禮數的司子瑜。


    司子瑜瞧見姚玉澤,見金吾衛恭敬的模樣,便知道此人身份不凡,被姚玉澤一聲重喝驚了驚,這會也冷靜了下來,旁邊的隨從也小聲提醒著,蓮妃娘娘交代過,不可出任何差錯。


    “這位是?”司子瑜推開旁人,衣冠楚楚的挺直脊背問金吾衛。


    姚玉澤微一見禮,“三殿下安好,在下執掌金吾衛,方才他們欠規矩衝撞了三殿下,還望三殿下海涵。”


    司子瑜雖聽得出來姚玉澤是在敷衍他,可也隻能忍下心中的氣,不好同金吾衛將領產生衝突,他退而求次的看向姚玉澤,道:“我大人有大量,不同你們計較,但是我身後這個小賤人,區區一個奴婢,我總教訓的了吧?我不遠萬裏來到你們大梁,讓一個小賤婢羞辱了,傳出去恐怕我晉楚的麵子也過不去,到時候毀的可是兩國關係,將軍以為呢?”


    喬冉從背後狠狠剜了司子瑜一眼,一個無品無德的卑鄙小人,自己沒事找事現在還反過來倒打一耙,姚玉澤也是個不講理的,不會真讓司子瑜處置她吧?


    喬冉悻悻的朝姚玉澤看過去,姚玉澤麵無表情問溥景,“她是誰?”


    溥景:“綏寧公主身邊的。”


    姚玉澤點點頭,皺了皺眉對司子瑜道:“綏寧公主的人,有何錯處自然有公主親自教訓,輪不到我們插手,三殿下何必與一個婢女動氣呢?”


    司子瑜爭辯道:“難道大梁就眼睜睜看著本殿下被羞辱嗎!”


    喬冉心想,你還有理了,可不等他開口,姚玉澤便冷道:“三殿下是貴賓,誰敢羞辱你呢?”


    司子瑜一噎,目光掃向眾人,“大將軍這是什麽意思?我身後這小賤婢出言不遜,大家可都是聽見了?大將軍要包庇嗎?”


    姚玉澤不為所動,反問,“你們誰聽見了?”


    溥景搖頭最快,“將軍,沒聽見啊。”


    姚玉澤皮笑肉不笑,朝司子瑜一拱手,“來人,請三殿下回去休息,綏寧公主還在裏麵,切不可衝撞了。”


    “是。”溥景一招手,金吾衛便將司子瑜圍了起來,他道:“三殿下,請吧。”


    司子瑜大為震驚,一甩袖怒聲道:“好啊好啊!!這就是你們大梁的待客之道!什麽綏寧公主,我不娶了又如何,看你們怎麽收場!”


    司子瑜言出飛快,旁邊隨從連忙捂他的嘴都堵不住,麵色大驚的慌聲勸阻,“殿下殿下,快快別說了……”


    司子瑜臉上青紅交接,絲毫不顧隨從的勸阻,喬冉忽然冷笑一聲,司子瑜驟然回頭,“賤婢,你笑什麽?”


    喬冉緩緩道:“三殿下出門前家中沒有交代過麽,就憑你,也配有挑我家公主的資格!”


    司子瑜狠狠盯著她,等這小賤婢到了晉楚,定要讓她嚐嚐生不如死的滋味。


    喬冉剛說完這話,就感覺脖子涼颼颼的,一抬頭就對上姚玉澤的雙眼,分明不見凶氣卻讓人覺得深寒,像黑暗裏的野狼一般審視著她,喬冉收斂表情,裝作畏縮的樣子垂下了頭。


    司子瑜最後是被隨從一個個苦瓜著臉拉走的,隨從們可能也沒想到,千防萬防沒防住自家殿下是頭蠢豬。


    既然司子瑜已經走了,那喬冉覺得陳錦寧也沒必要待了,轉身就要進去,卻被姚玉澤叫住。


    “你是綏寧公主身邊的?”姚玉澤問。


    喬冉料定姚玉澤認不出她,可她也是真怕了這人疑心重的毛病,立刻裝出一副忸怩畏縮的神態,低聲答道:“是。”


    姚玉澤:“叫什麽?”


    喬冉心裏煩他,卻也不得不應付,“奴婢玲瓏。”


    這下總該問完了吧,喬冉想著又慢慢抬頭瞥過去,再一次和姚玉澤雙目對上,心底不由得“咯噔”一聲。


    果不其然,姚玉澤就是天殺的疑心怪,莫不是有被害妄想症,喬冉隨即便聽見他說:“方才遠遠就聽見玲瓏姑娘伶牙俐齒,句句不饒人,連得罪司子瑜都不怕,怎麽恍眼的功夫,便在我麵前柔弱可欺了?”


    喬冉:“……”


    在心裏又將姚玉澤鞭屍了一遍,喬冉才繼續低著聲解釋,“大將軍恕罪,晉楚三殿下口口聲聲皆有損我家小姐閨譽,若是再任由他胡言亂語下去,傳出去我家小姐還不知要被人笑話成什麽樣子,老爺夫人知道了,便是鑽心的疼,奴婢雖然卑微,可到底也有幾分骨氣,怎能讓我家小姐堪受此等奇恥大辱?”


    喬冉原本隻有三分惺惺作態,可被她用最柔弱的聲音一字一頓的說出來,到了後麵竟然將女子柔骨,實則也剛的氣概透了出來,她又刻意緊緊攥著雙手,落尾的目光停留在姚玉澤身上時,滿是悲哀,這樁婚事的內情想來姚玉澤一清二楚,他能明白喬冉的意思。


    不出所料,姚玉澤聽了再沒說什麽,隻吩咐她照顧好陳錦寧,喬冉答:“是。”


    進去後,桑翠等女使們雖然還在同陳錦寧講話,可一個個臉上都不見了笑氣,桑翠還特意多瞧了喬冉幾次,鬧成這樣,明白人自然知道誰丟了麵子。


    桑翠也尷尬,再不好同陳錦寧說什麽,便有禮道:“今日就到這,公主也累了,不如先回去休息吧。”


    陳錦寧早就聽悶了,“嗯”了一聲也沒了下文,讓桑翠更無地自容,司子瑜外麵喊罵的那些話,他們也都聽到了,實在是難聽至極。


    上了回宮的馬車,陳錦寧半天也不肯說一句話,喬冉捂熱她的手,想出言哄哄她,可一想自己說出來的話也是三分真七分假的,哪裏能安慰到人呢。


    街上的販夫走卒叫賣著,濃濃的煙火氣下顯盡祥和,老百姓隻知道努力過好眼前的生活,誰又會管繁城下真正的暗流湧動呢。


    “賣糖人啦,賣糖人啦……”


    喬冉掀開車簾一看,有個大叔挑著一擔子好看的糖人在叫賣,她扭頭對陳錦寧道:“阿寧,你等一會,我下去給你買個糖人。”


    陳錦寧睜了睜滿是委屈與愁悶的眼睛,囁嚅道:“不用了,喬姐姐……”


    “等著。”


    喬冉丟下這一句便利落的下了車,沒一會就捧著一串好看的小糖人進來,笑著塞到陳錦寧手心裏,故意往她嘴邊推了推,“吃甜的心情會變好,大叔的手藝也真好,你瞧這小兔子澆的栩栩如生,吃著肯定很甜,你快嚐嚐。”


    陳錦寧乖乖低頭舔了舔兔子耳朵,果真是股清透的甜,糖水裏兌了鮮果的汁水,減去了原本的膩。


    “真好吃。”


    “這就對了,”喬冉道:“不要將醃臢之人的話放在心裏,用別人無知愚蠢的錯誤懲罰自己,永遠是最蠢的選擇,我們阿寧這麽溫柔,那些髒話都不配進你的耳朵。”


    陳錦寧眨巴眨巴眼睛,一滴淚緩緩掉在糖人上,溫熱的淚瞬間將兔子的小鼻子融化了一角。


    喬冉:“阿寧……”


    “我是會因為那些不好聽的話難過,可我更怕這些話讓阿爹阿娘知道了,該有多心疼我,”陳錦寧緊緊抓著糖人,紅著眼睛對喬冉道:“我一早就做好了司子瑜或許不是個好人的準備,可就算他不好,也能與我相敬如賓,麵子上過得去,直到今日……”


    喬冉感慨陳錦寧的善良,沒見過真正的惡人,便將所有人的最差處都想的遠遠好太多,一朝目睹人心醜陋,心裏的希冀徹底崩塌,這種打擊對她來說簡直是災難。


    陳錦寧不敢深想,她已經開始恐懼,司子瑜這種人,該如何對她。


    “喬姐姐……”陳錦寧咬著牙顫抖著說出,“如果可以選擇,我寧願削發為尼,也不想嫁了……”


    她倒在喬冉肩上,整個人脆弱的快要碎掉,一顫一顫的,喬冉也跟著心直疼。


    “阿寧不嫁就不嫁,我們不嫁了,”喬冉不忍心再讓陳錦寧如此難受,“我來想辦法,我們早點擺脫司子瑜這個混賬東西。”


    使館的事先一步傳回了坤寧宮,回去後,皇後又拉著陳錦寧安慰了許久,喬冉在門外候著,見映紫過來,主動搭話道:“映紫姐姐。”


    映紫步子一頓,“玲瓏姑娘有事?”


    喬冉垂頭喪氣,小聲:“小姐下午在使館受盡了委屈,我怕她晚上哭的睡不著,明日眼睛會腫,想同映紫姐姐討些冰塊來,給她敷敷。”


    映紫也聽說了,想也不想就答應了,“我一會讓人送過去。”


    “謝謝映紫姐姐,”喬冉歎了口氣,又道:“也不知道為什麽會選中我們小姐,我都不敢想,我們小姐嫁走了,老爺和夫人後半輩子該怎麽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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