貢院內,一間不大,但卻極盡奢華的偏廳內,李光正在秦天德麵前龍行虎步的來回踱著步子,嘴裏唾沫星子亂飛,一張老臉氣得通紅,頜下的長須隨著嘴唇的張合而不停的飄動著。≧


    而秦天德則是似笑非笑的坐在那裏,慢條斯理的品著香茗,不時讓人進來換茶,似乎對李光的滔滔不絕充耳不聞一般。


    這件偏廳內眼下隻有秦天德和李光二人,禮部尚書杜洪都沒有資格進入。


    “秦天德,你也太跋扈了,你眼中可還有大宋律法!”


    “那些書生隻不過效仿你當年的手段,你竟然就痛下殺手!”


    “若說他們該死,那你呢?比忘了你當年是怎麽連中省元狀元的!”


    “他們隻是出於文人傲骨,不願向你低頭,你就要將他們打得活活疼死,你心中可還存有半點仁善!”


    “若是老夫不來,今日還不讓你。。。”


    李光已經說了小半個時辰了,期間沒有停過片刻,似乎再將心中對秦天德怨恨淋漓盡致的表露出來。


    秦天德喝下了第五杯茶水,打了個水嗝:“老李頭,別那麽激動,喝口茶再慢慢罵,小心你的身體,氣出個好歹的便宜的可就是本國師了。”


    老李頭?


    李光驟然收聲,眼眉挑動了幾下,再次咆哮道:“錢塘小兒,不讀詩書不識禮儀不學無術。。。”


    聽著李光喋喋不休的咒罵自己,秦天德猛地將手中的茶杯往地上一砸,打斷了李光的話頭:“行了,不就是本國師打了幾個小的麽?不把小的打疼,你這躲在幕後的老家夥怎麽可能這麽快現身?”


    呃。。。


    李光啞然,停下腳步,驚詫的看著秦天德,猶豫半響才說道:“你,你都知道了?你怎麽知道的?”


    “切,你這種小手段,還好意思拿出來賣弄!”秦天德嗤之以鼻,“也不想想,你們當年多少人,被秦檜殺的殺貶得貶,連個屁都放不出。連秦檜你們都對付不了,如今竟然還想對付我?不要忘了秦檜是栽在誰的手裏的!”


    秦天德這話說得倒真的是有些無恥了。


    秦檜真正應當算是栽在了趙構的手上,一個王富貴就注定了秦檜難逃趙構的手心,而他隻不過適逢其會,做了導火索罷了。


    當然,若是沒有趙構,憑著他的算計,他有把握一舉鏟除秦檜,隻不過趙構棋高一著罷了。


    李光被秦天德說的語塞,一時不知道該說些什麽了。


    可秦天德卻有話說:“老李頭,喝些茶水消消火氣吧。這一次你這點小動作,老趙頭和老張頭不知道吧,是你自己偷著弄得,對不對?”


    老趙頭?老張頭?


    李光眼眉再次挑動的幾下。趙鼎、張浚還有他,那個不是受天下萬千讀書人敬仰的人物,可到了秦天德口中,居然就是個老頭?


    “你不承認無所謂,當我看到你跳出來的時候就已經猜到了。我真沒想到,你居然這麽狠,我跟你有那麽大的仇麽?”


    “哼!”李光一擺衣袖怒哼一聲坐在了一旁,“你擅權欺君,目無官家,一言不合擅殺官員草菅人命,殺人如麻,是天下人忠臣義士之共敵!”


    “那你就公器私用,狹私報複麽!”秦天德拍案而起指著李光罵道,“春闈之重要,你這老家夥會不比本國師清楚麽?你為了對付我,居然視關乎國家命脈的科舉如兒戲,遣人暗中手腳,心中可曾想過此事的後果!”


    麵對秦天德飆,李光也不示弱,驟然起身雙眼鼓得像銅鈴一般:“隻要能夠除掉你,天下才有可能大治,我大宋才有中興的機會,區區一屆春闈,隻有二三十人而已,代價並不高!”


    秦天德沒法給李光解釋太多,他就不明白眼前的老頭都這麽大年紀了,怎麽脾氣還跟炮仗一般,趙鼎和張浚的年齡都比李光小一些,可這兩個人雖然同樣想要奪回自己手中的權利,但卻知道顧全大局,不像李光這般死死咬住自己。


    略一尋思,他決定要讓李光明白一些事情:“好好好,想不到在你眼中,我居然跟秦檜一般。你口口聲聲說我敗壞朝綱,專橫跋扈,擅殺官員,小動作不停,處處針對我,我可曾因此殺了你又或者將你貶官?


    以你口中的我,像你這樣處處跟我過不去的老東西,我早把你弄死了,還能讓你身處廟堂有事沒事就跟我作對?”


    李光啞然,這個問題他也曾思考過,不過遲遲沒有一個答案。趙鼎和張浚也曾經以此來勸說過他,他們針對秦天德隻是為了不讓秦天德擅權於朝,奪回本屬於士大夫階層的權利罷了,並不像真的將秦天德置於死地。


    可是李光不同,他對秦天德蠻橫跋扈目無官家是相當的反感,尤其是秦天德重用武將,嚴重損害了士大夫的利益,再加上秦天德年紀太輕,這讓他從根本上無法接受秦天德。


    這倒是不能完全乖他,曆朝曆代,有幾個二十多歲就能位極人臣,還攝政輔國的官員?


    這一次就是他,故意安排人選以此種方式應考,同時還讓這些人暗中散播效仿秦天德當年應試的方式,為的就是將水攪渾,讓別人看不出來。


    同時他也在考官中安排好了人選,要不然這二三十個冒充秦天德親戚的家夥,絕對不可能全都這麽順利的通過省試,而秦天德遲遲沒有收到風聲。


    在他的計劃中,隻要等這批人順利取得進士功名,將來等到他和趙鼎張浚參劾秦天德侵吞戶部官銀時,再將此事告,這兩件事絕對會將秦天德置於極其不利的地步。


    到那時趙眘必定順勢力,範同同樣會落井下石,一直人數不多忠於朝廷的淮陰黨也不會替秦天德辯解,整個朝堂上必定會一麵倒的出倒秦之聲。


    其實第一件事就足夠秦天德疲於應付了,而他專門安排的第二件事則是為了防範趙構對秦天德的支持。


    到時候隻要將此次春闈,有考生效仿秦天德當年之舉,投機取巧考取功名之事宣揚開去,趙構也必定不好開口替秦天德說話,否則如果秦天德能夠脫身,將來必定還會有更多的人會爭相效仿,到那時春闈就變成了一場鬧劇。


    唯一的損失,恐怕就是他安排的這些飽讀詩書滿腹才華一腔正義的考生了,秦天德倒台,這些人也絕對難以幸免。


    李光的算盤不可謂不精,可惜秦天德提前一步碰到了楊萬裏,知道了此事,更是察覺了此事幕後的陰謀。


    “那你想怎麽樣?”獨自麵對秦天德,李光忽然有了一種挫敗感,這種挫敗感在他當年麵對秦檜時都沒有產生過。


    當年秦檜對他是忌憚,將他罷官貶職,可秦天德卻對他不理不睬,任由他頻頻出招,自己隻是接招,而且是輕鬆的接招。


    這一刻他想到了趙鼎和張浚兩位好友多次勸誡過他的話,秦天德不是表麵上那般遇事隻靠拳頭,心計也非常可怕,絕非他一人能夠應對。


    看到李光的神色終於變得符合其自身年齡的老邁,秦天德心中有些不忍,輕歎一聲:“哎。李大人不用灰心,人要在磨礪中才能夠加快成長,我還年輕,需要更多的磨礪,所以今後你盡可繼續,隻不過切記不可像此次這般,公器私用,損害朝廷利益。”


    要是李光懂得什麽叫做精神病的話,此刻他恐怕就該這麽認為秦天德了,就像秦天德一致認為趙構精神不正常一樣。


    可是秦天德的這番話說的又是堂堂正正,這讓他回憶起以往秦天德在朝中的言談,不由得有些恍惚,完全看不透眼前這個比自己孫子還要小的年輕人。


    “李大人,李大人。”


    秦天德呼喚聲使得他從恍惚中醒來:“事已至此,你還想怎麽樣?”


    “李大人毋需緊張,本國師隻是認為如今禮部尚書杜洪年紀老邁,不太適合在擔任春闈主考一職,希望今後由李大人擔任,負責今後的科舉之事,不知李大人意下如何?”


    “你說什麽!”李光難以置信的看向秦天德,作為主考,其中的好處實在是太多了。雖然太祖太宗在科舉中增加了殿試,使得天下中榜者皆成為天子門生,但作為主考,依舊可以跟中榜的考生拉上關係,這也是杜洪能夠在秦檜掌權期間屹立不倒的一個原因。


    “聽本國師說完。之所以說杜大人不適合,不是因為你的緣故,而是因為本國師今日恰好碰到了一個落榜的考生,而落榜的原因隻是因為在考卷中斥責了本國師。


    本國師不希望考生因為對本國師的好惡成為其是否能夠高中的原因,所以希望你能夠主持春闈,再將所有落地考卷閱覽一遍,從而選出有真才實學的讀書人。


    當然若是有推崇本官的考生,你也不能因此判他落地,一定要做到公正,李大人可願否?”


    “你。。。”李光隻說出了一個字,因為他不知道自己還能說些什麽,隻是點了點頭,應了下來,轉身就走。


    等到他快要走到門口的時候,耳邊傳來了秦天德聲音:“李大人,貢院門外的那些考生,本國師既然已經打了,就不作其餘的懲處了。他們的才學想必你很清楚,你妥善安排吧。”


    李光身形一顫,停住了腳步,遲疑片刻後,在離開偏廳之前,丟下了一句話:“秦大人,官家與士大夫共天下,這是太祖皇帝的遺訓,希望秦大人好自為之,莫要重蹈秦會之覆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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