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公主魏書穎,性聰慧,貌美多才,帝極喜之。聖治十三年二月,帝於太極宮文德殿親策舉人,試三日,凡八百人,惟蘇幕、陸澤贇、習襄等五人及進士第。其中,蘇幕策應最佳,居上第。


    暮春三月,百花宮千芳競放,姹紫嫣紅,競相逞美。這一年,海棠開的極好。帝攜新科進士及文臣幾人遊園。遇六公主醉飲,於花樹下起舞。


    樹下美人俏影蹁躚,身姿窈窕,倒叫幾個青年看直了眼。帝遙遙望去,詩興大發,點蘇幕作詩引。青年一襲紅袍,立於花海,默然凝視白衣清影好一會兒,徐徐啟唇


    “鬢間海棠一點紅,卻輸一段皓腕。”


    眾人一怔,總覺哪裏不對勁,看看那身姿搖曳的人兒,卻又覺再沒比這更貼切的了。


    帝曰


    “善。”


    青年麵容沉靜,俯身言謝,抬首,卻對上一雙清泠泠的美眸,青年隻停留了一瞬,垂眸,表情未有波動。殊不知,隻那一眼,便是萬年。


    ……


    聞昭坐在船頭,有些悶悶不樂,看著躺在艙內悠閑自得看書的男人,深吸一口氣,將簾子拉上。光線一暗,魏鏡皺眉,懶懶放下書,起身,掀開簾子走到聞昭身旁,坐下。


    “今日天氣這麽好,娘子為何愁眉苦臉?”


    聞昭睨他一眼,不答,轉身,將後腦勺留給他。


    魏鏡一哂,片刻卻是眉目彎彎


    “昭兒可是不喜歡同我呆在一起?”


    聞昭撇嘴


    “哼!”


    魏鏡無奈,扳過她,開解


    “雖說我們這船是簡陋了點,但最基本的吃住還是能保證的。況且,你不覺得如此乘舟,別有一番情致麽?”


    似是為了應證自己的話,魏鏡從腰間抽出折扇,風騷地扇了扇。聞昭眼角一抽,忍不住抽走他的折扇


    “誰要這麽個情致,人家也要坐大船,人家也想看海,體會體會暈船的感覺!才不要困在這破、舟上!”


    說著委屈扁嘴,做出一副快要哭出來的模樣。


    魏鏡扶額,回頭,對上船家責備的目光,欲哭無淚,趕緊哄慰懷中人


    “昭兒乖,我們回來的時候,我一定帶你坐大船,讓你好好享受享受暈船的感覺。”


    聞昭……


    暈船是重點嗎?


    卻也不再為難他,靠著他幽幽道


    “你是不是有點小題大做了,我們這麽多人怎麽會怕那幾個海盜!”


    魏鏡摟著她的肩,把頭擱在她的頭頂,思緒飄忽。


    他要如何告訴她,他和劉家的恩怨?他也終於有真正想要守護的人了,可他現在卻在走一遭險棋,他一定要贏!也必須要贏!


    ……


    京都,為政殿


    “皇上,此事斷然不可如此武斷!本宮了解表弟為人,他們絕不像岐王說的那樣!還請皇上明鑒啊。”


    劉麟哭號為劉紳劉乙鳴不平。


    天啟帝眉頭深鎖,望向啼哭的婦人,眼中閃過不耐,低喝


    “夠了!人證物證俱在,你還要替他們狡辯!是不是要等到他們把刀架在朕的脖子上你才敢相信?”


    劉麟痛苦搖頭


    “不,不是,”


    又看看桌案上的單據,卻再也說不出話,良久,絕望閉眼,再睜眼卻是攥緊手恨恨盯著桌麵


    魏鏡,若還留你在這世上,我便不姓劉!


    ……


    星河燦爛,雲野低垂,倒映水麵,置身其中,仿若身在天宮。兩岸青山相對,夜色下隱隱疊疊,江闊水深,小舟靜靜停泊在淺岸。聞昭枕著魏鏡的胳膊躺在船頭看著月鉤銀河,耳邊蛙鳴陣陣,山風帶了微末的涼意,聞昭卻覺愜意。側頭,看看閉目佯寐的美人,聞昭滿心歡喜,微微移動身子,靠他更近些。


    魏鏡睜眼,與她對視,眸中含笑,柔聲


    “怎麽了?冷了?”


    說著就要起身進船艙取披袍,聞昭搖搖頭,按住他,眉目一轉,卻是聲輕似幻


    “你說的沒錯,這裏果真有不一般的情致,我有點喜歡。”


    魏鏡揚唇,彎成美好的弧度


    “嗯。”


    聞昭挨著他,魏鏡雙手枕於腦後,姿態悠閑地翹著二郎腿,望著星海,聲音飄渺


    “我十七歲那年巡遊,曾來過此處,如今故地重遊,感覺卻是不一樣的。”


    聞昭抬頭,看著他,也許今天就是解開謎團的時候呢?


    “你那時,是什麽感覺呢?”


    其實,她想問,你那時是什麽模樣?都在幹什麽?他十七歲的時候,她才十二歲,不知天高地厚,每天喊打喊殺,才回到京都,可是那時,他卻不在那裏。


    “那時啊,”


    美人側頭,似在回想


    山川秀美,卻無一隅可棲身。父母健在,卻同孤兒無異。隻身飄零,漫無目的地活著。


    卻是搖頭,淡然


    “不好說。”


    聞昭不依


    “說說看嘛。”


    魏鏡寵溺看她一眼,抱緊她,輕聲


    “那時年少無知,不食人間疾苦,不知歲月靜好,不懂珍惜當下,而現在,有你在身邊,吾便生出想要生生世世,年年歲歲,相守萬年的感覺。”


    他用三個不與現在做對比,到最後卻是纏綿情話,真真切切讓她感受到他的心意。魏鏡,似乎不再那麽遙遠。


    聞昭臉一紅,這男人講起情話來可真是要人命。擰他,學著話本子裏的女兒家,嬌嗔


    “死鬼!”


    魏鏡低頭,卻覺她的眼神她的動作別具韻味,絲毫沒有矯揉造作的意思。心下一蕩,低頭,聲音低沉


    “昭兒。”


    聞昭抬頭,微微一笑


    “怎麽——”


    此後人生漫漫,我們永不相棄……


    三天後,聞昭在一片搗衣聲中醒來,睡眼惺忪,伸了個懶腰,回首,不見枕邊人。走出船艙,卻見兩岸黑瓦白牆,碧水蜿蜒,房後青山翠樹,煙霧渺渺,房下石階有二三婦人浣衣,說說笑笑,棒槌聲聲,極有節奏。聞昭揉揉眼睛,以為自己在做夢。回頭,卻見白衣公子立在船頭,俯身正與船家小聲商討什麽。聽見響動,公子回頭,唇彎翹起,隔著船艙,隻用口型無聲問早,而後又回過頭,繼續與船家低聲說話。半刻鍾後,船家接過魏鏡遞來的銀錢,爽朗一笑


    “某便謝過公子。”


    魏鏡點頭,回到聞昭身旁


    “餓了沒?”


    聞昭搖頭,看向遠處,石橋隱隱,房舍連綿,炊煙嫋嫋,耳邊吳音儂語,煙火味甚濃。東方既白,旭日裹著清輝掛在天邊,霞光萬丈,映射在水麵,卻給重重倒影一線生機,天下水上,竟生出兩個世界。


    聞昭滿心舒泰,伸展肢體做出迎接光輝狀,難怪世人愛說江南好呢。


    一個時辰後,小舟在柳堤靠了岸,二人告別船家,背起行囊朝橋上走去。此時已經開市了,路上行人來來往往,車水馬龍,是為繁華之景。橋頭一小生擺著地攤,賣著畫傘。見二人經過,出聲問


    “二位可是來此地遊玩?”


    說的竟然是官話,聞昭訝異,頓足,走過去,掃了眼案上整齊擺放著的傘,又見其身後有撐開來的,笑答


    “是啊,你這傘可真別致。”


    五顏六色的油紙傘上,山水樓台,翠樹紅花,飛禽走獸,無一不惟妙惟肖。


    小生不意她會這麽直接誇讚,有些不好意思撓撓頭,卻不忘抓住時機,眨眨眼


    “姑娘若是喜歡,可以來兩把。這裏天氣反常,時不時要來幾場雨,買著也好有個防備。”


    聞昭點頭,看看魏鏡


    “相公,你喜歡哪個?”


    魏鏡本來冷眼旁觀,聽她叫自己,長眉一挑,走過去,隨手拿了一把


    “這個吧。”


    聞昭沒理會他的敷衍,走到開著的傘邊,仔細瞧了瞧,忽而眼睛一亮指著一幅水墨畫


    “我要那把。”


    小生看了眼,頓住,笑了笑,走過去,一邊收起那把傘一邊道


    “姑娘真是好眼力。此傘是小人親自作的圖,本隻打算用來做展示的,今日相遇也是有緣,就賣給姑娘好了。”


    聞昭欣喜接過,仔細欣賞,忍不住稱讚


    “小哥你真厲害,吾觀此傘,不僅畫功了得,還頗有意境,讓人見而心生歡喜,愛不釋手。”


    如此高的讚譽,小生感動至極,一時忘了分寸,抓著聞昭的手,連連道謝


    “姑娘謬讚,您還是第一個這麽說小人的。”


    他的先生以前總說他作畫隻講技巧,沒有意境,難成氣候,幾度讓他消沉,便停了作畫。現下這位姑娘一番話卻是給了他莫大的鼓舞,他一定要堅持下去,畫出點成績讓先生看看!


    這下輪到聞昭不好意思了,沒想到自己隨便一誇,竟然引出這麽大反應,正不知如何是好時,身邊人影一晃,一隻手伸出,小生的手被拍開,魏鏡冷聲


    “公子莫要得意忘形,男女有別,分寸還是要注意的。”


    小生一愣,尷尬搓手


    “對不住對不住,千裏遇知音,一時情難自抑,冒犯之處,還望姑娘海涵。”


    聞昭擺擺手


    “不礙事不礙事。”


    抬眼卻對上魏鏡別有意味的眼神,聞昭悻悻


    哪裏說錯了麽?


    魏鏡付過錢,拉著聞昭便要走,小生看著手裏的銀錠,有些為難,趕忙叫住他


    “公子且慢,在下還未找零頭給你們。”


    說是這麽說,可這麽一錠,他哪有這麽多銀子找給他?


    聞昭回頭,想要去拿零錢,魏鏡卻扳過她,頭也不回


    “不用找了,你留著買些好點的筆墨吧,作出好畫,光靠人誇是不行的,沒有手藝,最起碼工具講究一下。否則,一不小心,便成次品。”


    說完,拉著聞昭走遠,留下小生一臉憤憤,老半天隻蹦出幾個你字。


    去旅舍的路上,聞昭小心翼翼打量身旁男人,見他抿著唇麵無表情,聞昭拉著他


    “相公,”


    魏鏡停下腳步,淡淡睨她


    “怎麽?”


    “你是不是生氣了?”


    魏鏡一哽,否認


    “沒有!”


    才不信呢!


    看他依舊冷硬的神色,聞昭正糾結要不要繼續理他,眼珠一轉,卻突然回過味兒來,癡癡笑了。


    魏鏡不明


    “笑什麽?”


    聞昭一把摟住他的胳膊,拆穿他


    “你剛剛是不是在吃醋?”


    魏鏡一滯,耳根微紅,拿下她的手,冷哼


    “你想多了。”


    說完也不看她,大步向前而去。


    聞昭看著他的背影,嗤笑


    “小樣兒,還不承認!”


    ……


    吃過晚飯,倆人倚著旅舍闌幹,眺望萬家燈火,愜意而悠閑。聞昭晃著剛買的流蘇掛墜,有感而發


    “此地倒是比京都別有一番風情,不僅景色好,佳人才子也多,真是一方水土,一方人。”


    連跑腿的堂倌兒都會作詩。


    魏鏡點頭


    “此地養人,陵安便在揚州,說來,那裏是裴至的故鄉。”


    聽到裴至,聞昭便想到簡笙


    “那我們是不是要經過陵安?”


    魏鏡望著暮色,應道


    “嗯,這兩天帶你去見一個人,然後我們便出發,去江都和譚齊他們會合,過了陵安,出了揚州,我們便到南越了,差不就二十多天的事。”


    聞昭驚喜,卻問


    “見人?見誰?”


    魏鏡撫著木台,苦笑


    “到時候你就知道了。”


    她可能不太想見到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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