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先生。”


    易風停住腳步,回頭看向叫住他的人,一怔


    “是你。”


    來人行至易風身旁,抬手作揖


    “晚生見過易先生。”


    易風將書篋往後提了提


    “岐王怎麽來了這裏?”


    魏鏡看了眼已經走遠的身影


    “說來,同儲公子一樣,晚生亦有一惑需請教先生。”


    易風笑了笑


    “某倒是不知曾在天朝也出過什麽差錯。”


    魏鏡同樣笑著,搖搖頭


    “先生嚴重了,晚生隻是單純地向先生求教,還望先生莫嫌晚生愚鈍。”


    易風摸摸胡須,打量眼前人,片刻,點頭


    “且問來聽聽。”


    魏鏡淡淡揚唇,拍了拍手裏的折扇,一輛馬車至林中駛來。


    “這怕是說來話長,天氣炎熱,晚生倒知道一個好去處,先生意下如何?”


    易風沒回他,徑直上了馬車。


    一刻鍾後


    易風指了指潭邊一塊平地


    “就在那兒吧。”


    車夫擺好棋盤,搬出爐子燃上香後牽著馬車退到遠處。魏鏡跪坐在易風對麵,抬袖


    “先生請。”


    易風拈起一個白子置於盤中


    “說吧。”


    魏鏡放上黑子


    “晚生想問的是,弋刃。”


    易風入子的手一頓,默然看了魏鏡一眼,將子置好才道


    “若某說不知呢?”


    黑子緊隨其後,魏鏡隻道


    “當年,幽州陷落,公主高熙身死,而作為高氏權柄的弋刃下落不明。”


    易風落子,表情未見破綻。魏鏡看著棋局,拿著棋子輕輕在腿上碰了碰,看著一點,出子


    “當時身為守城大將軍,在先生筆下已是駙馬的元狆君?一平,在此事上,難辭其咎。高太後因此忌恨,以致?將軍慘死敵手。”


    易風劫下魏鏡一子,胡須在風中輕輕抖動,聞言,抬眼淡淡看向魏鏡


    “你到底想說什麽?”


    魏鏡微微揚唇,拈子作局


    “晚生之前說過了,弋刃。”


    易風將白子放入局中,沉默了一會兒,緩緩道


    “按照約定,其實我提你一子已算我贏,”


    易風頓住,抬手將吃掉的黑子還給魏鏡


    “但,實則,你以退為進,以禮相讓,這局已失公正,老夫勝之不武。”


    魏鏡沒有伸手,隻看著易風,卻道


    “在下以為,先生與其找裴尚書旁敲側擊,不若用更直接的辦法,?將軍的冤屈也能更快得以昭雪。”


    易風放下棋子,雙手置於膝蓋上,望向魏鏡,眼裏有了波瀾


    “岐王才智過人,老夫領教了。”


    “先生謬讚,晚生隻是想求先生解惑,冒犯之處,望先生海涵。”


    易風笑笑,看著幽靜的潭水,問


    “可有興趣聽老夫講一段小故事?”


    ……


    夜幕降臨,聞昭和許奕在山林穿梭,他們從未時入營至現在,已經在林中行進兩個多時辰了,卻仍未走到此次行程的三分之一。


    許奕舉著火把在前邊帶路,聞昭手裏拿著根木棍緊隨其後。月色灰暗,給山林添了幾分朦朧之感,樹木茂盛的地方看起來黑洞洞的,陰深而又可怖。二人走在林中,時而踩著墜落在地的細枝敗葉,發出咯吱咯吱的響聲。鴞鳥淒慘的哀嚎回蕩林間,襯得山間更愈發詭異。聞昭打了個噴嚏,引得許奕停下步伐,關懷問


    “怎麽了?”


    聞昭抬手撮撮鼻子,搖搖頭


    “不知是什麽小東西,淨往鼻子裏湊,可難受。”


    說話間,伸手撓了撓大腿


    “還有蚊子,這兒的蚊蟲咬人真疼!”


    看她那表情,許奕竟然覺得有點可愛,笑了笑


    “那要不你舉著火把吧,這是香樟木製的,驅蚊蟲。”


    聞昭點頭,接過火把,義不容辭走在前列,可沒走多會兒便停了下來,許奕正要問,聞昭指著眼前的幾條岔路


    “這這,我們剛剛是不是走過?”


    許奕環顧四周,走到一棵樹下,摸上刻過的刀痕,表情凝重


    “我們,可能又迷路了。”


    聞昭一臉泄氣,坐在樹下


    “也不知道高護衛他們那邊怎麽樣了。”


    許奕搖搖頭


    “如果我們拿的輿圖(地圖)是假的,他們很可能也被困在山裏了。”


    他們來到古靈山才知道,趙柝將終試分為四關,除了第一關拿到的是真輿圖,其他關每次都需尋找輿圖,並且確保找到的為真才可順利進入下一關,隻有在規定時間完成所有任務並占得腹地者勝,終試截止時間為明日申時正刻。


    一個時辰前聞昭一行七人順利進入第二關,高詢找到輿圖,帶著他們在山中兜兜轉轉半個多時辰,最後發現三條岔路,經過商量,大夥兒決定分頭行動,聞昭被分給了許奕。其實,在聞昭進入終試前魏鏡便托高詢和譚齊幫忙照看聞昭,奈何分人的時候倆人佯裝搶人的把戲被聞昭識破,聞昭二話不說選了許奕。


    “那現在我們怎麽辦?”


    聞昭舉著火把,觀察樹幹,許奕站在樹下,看著那片茂密的樹叢,眯起眼


    “聞昭,我們走吧。”


    聞昭一怔,抬頭見許奕表情嚴肅,一凜,順著他的目光看向樹叢,無風之夜樹枝卻在搖動。意識到什麽,聞昭點頭,起身,滅了火把,跟著許奕朝與樹叢相反的方向跑去。隻是,沒跑多遠,樹下一群黑衣人迅速追來,將倆人圍住。許奕將聞昭護在身後,警惕地看著那些人,冷聲


    “你們想要幹什麽?”


    為首的大個冷笑一聲,望向他的身後


    “此事與你幹係不大,識相的話趁早滾開,或許能保你狗命,否則,”


    大個黑衣人恨恨盯著聞昭,咬牙切齒


    “連你也一並收拾了!”


    “少跟他們廢話,動手吧!”


    另一黑衣大個怒道。


    聞昭幾乎立刻認出他們,從許奕身後站了出來


    “來盍來潯,是你們對不對!”


    倆黑衣大個對視一眼,其中一人雙手叉腰仰天大笑


    “是我們,岐王妃,又見麵了。”


    來盍摘下麵紗,凶神惡煞地瞪著聞昭,來潯恨恨對著那傻大個後腦勺來了一掌


    “娘的,你是不是缺心眼!她認出我們,對你有什麽好處?”


    來盍摸摸腦袋,怒道


    “明明是你先開口叫她識破,還賴上我來了!”


    聞昭……


    同許奕對視一眼,二人同時起步,飛身準備衝出重圍,來潯眼尖,抄起腰間飛鏢朝二人射去,聞昭側身,飛鏢擦著她的臉飛過,許奕立定,看著來潯


    “你們知道自己在幹什麽嗎?眼下天朝與詔國本就勢同水火,你們這麽做無疑是給兩國關係雪上加霜!”


    “加霜就加霜,兩國開戰不定誰輸誰贏呢。再說了,你們也得有活著回去的本事才行!”


    “少跟他們廢話,還不動手?”


    黑衣人一湧而上,聞昭與許奕背靠背,迎接攻勢。


    ……


    “敬一君。”


    魏鏡看著山下點點星火,蒙覺走到他身邊


    “在看什麽?”


    “你說,他們明天能按時到這兒麽?”


    知道他說的誰,蒙覺無奈搖頭,笑了笑


    “敬一君,你變了。”


    魏鏡側頭挑眉不解,蒙覺看向遠處,悠然道


    “敬一君變得比以前更有人情味了,也更真實了。”


    魏鏡揚唇,輕聲


    “是麽,大概是因為有了牽掛吧。”


    蒙覺伸了個懶腰,不無感慨


    “真好,敬一君終於解脫了呢。”


    魏鏡看著前方,目光柔軟


    “蒙覺也該放下舊事,人畢竟是向前看的。”


    蒙覺雙手置於身後,隻看著虛空的一點,沒回他。四周靜悄悄的,烏雲路過月兒,暈黃的光暗了又亮,好一會兒,蒙覺才回過神來


    “對了,今天聞昭出發前到處找你,你不在。話說,你去哪兒了,下午好像都沒怎麽見著你。”


    “我嘛——”


    去見了一個人,聽了,一個故事。


    “世人皆知前朝有個絕世公主高熙,卻忘了,在高熙之前,大興還有一個被稱作女學儒的沅熙殿下。”


    “沅熙名菁,生母沅貴妃是鎮國將軍的嫡女,先皇後仙逝,沅貴妃代理後宮政務,直至高淑妃登臨後位。而在高熙出生之前,陛下無子,膝下隻有幾女,最寵長公主沅熙。直到”


    “那是敬德八年,殿下及笄,陛下為其賜婚,配的是平武侯二子,可那時,殿下已有心儀之人,因而推拒,陛下愛女,婚事也就不了了之。後來殿下費盡千辛萬苦與那人成婚,誕下一對雙生女,世人皆言公主好福氣,唉,終究造化弄人。”


    “敬德十年秋,高淑妃有孕,卻突發怪病,昏迷數日不醒,禦醫皆束手無策,後於沅貴妃宮中搜出被紮過的人偶並有宮女告發說看見貴妃曾在宮中行巫蠱之術,陛下大怒,沅貴妃被賜死。十一年夏,高淑妃誕下一子,陛下大喜,封高嘉為後,其子為太子,高氏從此寵冠後宮,無人能及。”


    “十二年,不知何故,高後、太子同時發病,幾至死。恰巧,駙馬姓王,是醫仙門下弟子,王駙馬仁心仁術,不顧殿下阻攔,救了高後母子,殿下心灰意冷,與之決離。”


    “十三年,陛下已不問政,高後攝政,朝臣敢怒不敢言。鎮國將軍諫言不成便聯合平武候和兵部尚書以清君側之名殺入皇宮,逼君廢後,高嘉差點喪命。鎮國將軍功敗垂成,後果可想而知。沅熙殿下亦受波及,被囚禁於飛鸞宮。因此事高後開始收兵權,培植黨羽。十五年,飛鸞宮走水,沅熙下落不明,高後怕其東山再起,而決定養蠱兵,組建一支隻屬於高氏的軍隊,弋器弋兵由此而來,而高熙,隻是個幌子,試想一個啞女如何指揮兵下?”


    ……


    雨滴滴答答地下著,月兒依舊掛在天邊,散發著不甚明媚的光,黑夜漫無盡頭,叢林中兩個身影在雨夜裏飛奔,身後追逐他們的是四五個手持銀劍戴青麵獠牙麵具的黑衣人。聞昭實在想不明白,除了來氏兄弟,她還招惹誰了,剛解決一波,又來一波,大晚上的,再加上這該死的天氣,叫她怎麽頂得住?況且,看架勢,這夥人分明比來氏兄弟更難對付!


    許奕拉著聞昭,向著叢林深處奔走,殺手們緊追不舍。終於,在一個岔路口,許奕選其中一條,和聞昭分別藏匿在樹下,那五人分兩路來尋。來人腳步愈來愈近,聞昭心跳加速,屏住呼吸,隻待其過來,給予致命一擊。當銀劍從身後晃過,倆人同時出手,向著殺手頸脖擊去,不想,其中一人機謹得很,當即作出反應,一個回身,躲過聞昭的攻擊,又見許奕襲擊同伴,二話不說,迅速舉劍刺向背對他的許奕。


    聞昭一驚


    “小心!”


    說話間人已擋在許奕身前


    劍影略過,聞昭閉眼,許奕快速轉身攬過聞昭,對著那人頭部一個橫踢,一聲悶哼,聞昭睜眼,頭頂一聲低喝


    “走!”


    許奕撿起地上的劍,拉著聞昭跑了起來。


    卻還是晚了一步,另三人聽到聲響複又折回,見狀,對視一眼,取下背部弓箭,對準雨幕中移動的影子射出。


    頭頂咻的一聲劃過一支箭,聞昭回頭


    “不好!”


    許奕側身躲過,低聲


    “前麵有座吊橋,我們隻要往那走,截斷吊橋即可脫險。”


    聞昭點頭,二人加速奔向前方,黑衣人緊追其後。月光下,草繩吊橋靜靜地橫亙在兩山之間。雨停了,山風吹來,涼極了!


    聞昭打了一個激靈,許奕已在橋上,每走一步,那橋便晃蕩著發出怪異的響聲。


    聞昭顫抖地扶著草繩,看一眼空蕩蕩的崖下,在那晃蕩中頭暈目眩。


    許奕見狀,折回去,抓住她的手


    “聞昭,不要怕,有我在。”


    “我我不怕,就是有點暈。”


    聞昭聲音有些發抖,許奕望著她,忽而揚唇,柔聲


    “嗯,”


    一頓


    “聞昭,我們玩個遊戲吧,你閉上眼,我數到三,然後我拉著你跑。”


    聞昭依言,緊張閉眼,許奕的聲音響起


    “一、”


    “二、”


    “三——跑!”


    風聲呼嘯,許奕拉著聞昭像離弦的箭一路向前奔。眼看就要到吊橋盡頭了,黑衣人追了過來,見此其中一人當機立斷


    “斷橋!”


    一聲令下,其餘倆人舉劍,一聲尖叫在崖間回響,許奕一手拉著聞昭的手,一手緊緊抓著草繩,吊在距崖上一丈來長處。


    對麵幾人獰笑,領頭的輕聲


    “再見了。”


    抬手搭弓,朝許奕抓著草繩的胳膊射去。利箭沒入手臂,許奕額角青筋暴起,悶哼一聲,手依舊緊緊抓著草繩。


    聞昭渾身濕漉,頭冒冷汗,仰頭看著他


    “許奕,放手吧,你這樣我們都會死的。”


    許奕沒回她,咬唇吃力撐著,中箭的手臂漸漸滲出殷紅的血。聞昭看著抓著她的手,厲聲


    “許奕,放手!這樣你會死的!”


    許奕不為所動。


    咻的一聲,又一支箭射來,許奕側頭,那箭沒入木板中,聞昭急的眼睛發紅


    “許奕!”


    終於,許奕低頭,眉眼含笑看著她,輕聲


    “好,聽你的。”


    聞昭怔怔看他鬆開抓著草繩的手,而後,耳邊除了風聲,便是許奕略帶調侃的話語


    “有人陪著死,好像也不虧。”


    聞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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