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府之後,謝韻庭派人將酒鋪裏拿回的九曲罌酒都搬到了謝昭房中。


    直至深夜,謝昭才回到屋子裏。


    此時,蘭姻正趴在外間的桌子上昏睡。


    美夢正香甜,一杯酒水驟然潑在蘭姻臉上,蘭姻瞬間一個激靈,醒了過來。


    她正要發作,抬眸卻見謝昭站在自己跟前。


    他滿眼猩紅和憔悴,半是陰鶩半是審視地盯著她,“這些酒,是誰拿回來的?”


    見謝昭狀態不好,蘭姻瞬間警覺起來,“謝韻庭,你表妹。”


    蘭姻迫於形勢,隻能將謝韻庭供了出來。


    謝昭不開心道:“誰準你喝的?”


    蘭姻一臉心虛,她確實忍不住偷喝了九曲罌酒。


    本想著隻喝一口嚐嚐味道,沒想到這酒能讓人上癮,連喝半壇後勁太大,直接把她幹懵了,以至於她還沒來得及收拾殘局,就被謝昭發現了。


    蘭姻思來想去毫無辦法,隻能服軟道:“我錯了,我不該偷喝你的酒。”


    謝昭凝著蘭姻的臉,臉上浮出一層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好喝嗎?”


    蘭姻狗腿道:“好喝,不愧是謝大人研究出來的釀酒之法,九曲罌酒果真是仙品。”


    謝昭眼眸一凜,冷笑道:“連這都打聽出來了,你還知道什麽?”


    果然話多者死得快,蘭姻頓了頓,說道:“除此以外,我一無所知。”


    謝昭麵色不善,一言不發地坐了下來。


    蘭姻從椅子上起身避開他,隻見他拿起桌上剩下的半壇酒,徑自倒滿一酒盞,突然問道:“你想不想知道我是怎麽發現這個釀酒之法的?


    蘭姻試探性地問道:“你願意跟我說?”


    謝昭抬眸看了蘭姻一眼,“你不是想知道我的過去嗎?”


    蘭姻看不透謝昭的心思,低聲說道:“要是知道了你的過去,不會被滅口的話,那我倒是挺想知道的。”


    謝昭輕笑一聲,眼角隱藏著一抹苦澀的餘韻。


    他搖晃著酒盞,隔了很久,方才緩緩說道:“我七歲以前也和謝韻庭一樣,被家裏的長輩寵成天之驕子。可惜七歲那年,我的親舅舅害死了我的父親,我的母親也因此瘋了。我雖被迫當了謝家家主,但不久之後,我舅舅就將謝家的產業、人脈、貨源全部占為己有,還將我和我母親趕出了家門……我自此失去了一切。”


    聽到這裏,蘭姻感到有些惶恐,不是說要告訴她釀酒之法嗎?怎麽突然跟她談心了?


    不過蘭姻也不敢掃興,忙回了一句:“那你舅舅可真不是個人。”


    謝昭聞言譏笑道:“他現在確實不是個人,頂多算是半個鬼——”


    謝昭的話戛然而止,他仰頭喝了一大口酒,話鋒一轉,說道:“被趕出家門的那年,我帶著母親流落街頭無處可去,跪求曾經的親眷收留,他們卻將我們當成過街老鼠一般掃地出門。後來,我和我母親輾轉到了柳州,那時候我並不知道柳州有謝元一家遠親,隻因我母親發瘋症的時候提到了這個地方……”


    蘭姻追問道:“然後呢?你們在柳州遇到了謝元?他接濟了你們?”


    “那是後來的事情。”謝昭舉起空空的酒盞,朝著蘭姻說道:“給我倒滿。”


    蘭姻抱著酒壇子,給他添上一盞酒。


    謝昭接續著說道:“抵達柳州之後,我就花光了身上所有的積蓄。為了活命,我去偷、去搶,還跟乞丐搶地盤……母親實在受不了這樣的日子,竟發瘋似的想要掐死我,她告訴我,人死了就能解脫……”


    聽到這裏,蘭姻下意識摸了摸受傷的脖子,昨夜被掐的地方依舊隱隱作痛,“原來是這樣,難怪你母親昨天……”


    謝昭緊緊盯著蘭姻,眼眸裏滿是血絲,打斷道:“我不知道她想要我去死的那一刻,究竟是真瘋還是假瘋。”


    蘭姻瞬間憐憫之心泛濫,“她興許是真的瘋了,天底下有哪個母親會在清醒的時候想要自己的孩子去死呢?


    謝昭輕笑了一聲,掩飾住自己的情緒,說道:“那時母親沒能將我掐死,因為實在太痛了,我就隨手從地上撿起一塊石頭將她砸暈了過去……她的頭被砸出了血,我抱著她去醫館,本想求一包止血藥,但是到了醫館門口,我改變了主意——我問掌櫃要了一包斷腸草。”


    蘭姻唏噓道:“你要斷腸草做什麽?”


    “當年掌櫃也是這麽問我的,我說要用來毒老鼠——掌櫃沒有置疑,他轉身給了我一包斷腸草,沒有收我的錢。”


    謝昭回憶著當年的情景,說道:“後來我帶著母親偷溜進了一家酒鋪的後院,我將斷腸草全部倒進了院子裏的一壇酒中。我先是給母親灌下了毒酒,然後自己喝下了半壇酒,我想著在醉夢中死去,總好過在清醒中痛苦地死去……”


    蘭姻恍然大悟道:“你說的酒鋪,難道就是現在售賣九曲罌酒的那家店?”


    謝昭點了點頭,猛灌幾口酒,眼底浮上了些許醉意,“那家酒鋪的老板發現了我和我母親,他將我叫醒,質問我為什麽偷喝他的酒,還問我為何在他尚未釀成的發酵酒裏加入了罌粟花的葉子——我如夢初醒,原來是醫館掌櫃騙了我,他給我的根本不是斷腸草,而是罌粟葉。多諷刺啊......罌粟葉可以麻醉神經,也可以作鎮痛藥用,可惜根本不會致死。”


    “那是醫館掌櫃救了你。”蘭姻見桌上的酒已經喝完了,於是又撿起一壇酒,拍開塞子,往謝昭的碗中倒酒。


    謝昭不以為然,繼續說:“這酒原本是以根黴白藥和紅曲釀製而成,在發酵的過程中容易散發苦味,因此不受人喜愛。但那日我陰差陽錯在酒裏加了罌粟葉,因藥食同源的緣故去苦留香,成功釀出了現在的九曲罌酒。”


    很多事情其實早就有了結果,因果循環,從前往後看全是變數,從後往前看全是定數。


    蘭姻聽完了整個故事,一言不發地注視著謝昭。


    謝昭卻笑了笑,說道:“世人不知道這酒為什麽一年才產十壇,其實是因為這酒能讓喝它的人上癮,要是一口氣喝多了,就會使人致幻……”


    蘭姻說道:“難怪我平日酒量還好,喝這酒沒幾口就昏昏沉沉睡著了。”


    說完,蘭姻就收起酒壇子,“你也別喝了,快去睡覺吧。”


    須臾間,謝昭握住了蘭姻的手,將腦袋湊到蘭姻肩頭,低聲呢喃道:“昭兒不想睡……娘親……陪我睡……”


    兩張臉近在咫尺,靜靜對望了一會兒。


    蘭姻用手掰開謝昭的臉,嫌棄地說道:“別借著酒勁占我便宜。”


    說完,蘭姻使出了不知哪裏來的勁兒,將謝昭拖到裏間的床榻上,安頓他睡了下來。


    謝昭不說話,乖乖地閉上眼睛睡了。


    靜默了一陣,蘭姻回到外間看著一地的酒壇子,不由得歎了口氣。


    隨後,她吹滅了榻前的油燈,合衣睡下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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