隴西蕭瑟,黃沙漫天。


    雖是春季,但是晝夜溫差很大,當天晚上,蘭姻不知怎麽受了風寒,發起了高燒。


    公儀斐端著湯藥,在她床邊坐下,沉聲喚道:“蘭姻?”


    奈何他怎麽喊她,她都不應。


    蘭姻臉色發白,眉心擰在一起,額頭上的汗和眼淚混在一起,不斷從臉頰邊滑落下來,沾濕了整個軟枕。


    她一邊哭,一邊嘴裏還斷斷續續地囈語著什麽。


    公儀斐俯下身,湊過去聽,卻什麽也聽不清楚。


    此時此刻,蘭姻正被困在前世的夢魘裏,水深火熱,不得脫身。


    兵臨城下,她孤身站在浮圖城的城樓上,心裏亂成一片。


    自己的哭喊聲、箭雨落下的兵戈聲如同魔障一般包圍著她羸弱顫栗的心。


    而那揮之不去的聲音裏也都充斥著切膚之痛的回憶——


    她聽到阿蠻突然啞著嗓子喊了出來:“跑吧!阿姐!跑得越遠越好!從今日起,你自由了!”


    薄沙似的呼喚聲隨風而逝,離她越來越遠。


    蘭姻這一世的自由是用阿蠻的命換來的,而“自由”這二字對於如今的她來說,既是救贖,也是極刑。


    她看著被萬箭貫穿身體的那道身影,使勁拉動韁繩想要回頭,奈何馬匹還是紋絲不動地朝著遠處跑去......


    不知道為什麽......明明她已經學會騎馬了,為什麽還是回不了頭?


    為什麽?!


    蘭姻掙紮著大口地喘著氣,試圖從夢魘中脫離出來,“阿蠻!”


    在她大聲喊出這句話的同時,睜開眼,突然看見了公儀斐的臉。


    公儀斐前一秒還在用熱巾帕給蘭姻擦拭身體退熱,後一秒就聽見她在夢中大喊一個陌生的名字,不由得手中停頓了一下。


    “你夢見誰了?”


    蘭姻一邊喘息著平複情緒,一邊望著公儀斐的臉微微發呆,“沒有夢見誰。”


    這明顯就是謊話。


    公儀斐盯著蘭姻的眼睛好一會兒,方才將目光移開,落到熱巾帕擦過的皮膚上,她身上的汗跡還是沒能擦幹淨,在燭火的照耀下,殘留著點點滴滴淺紅的水珠。


    沉默良久,公儀斐問道:“你是不是夢到那個和我長得很像的男人了?”


    蘭姻心口咯噔一下,突然想起自己曾與公儀斐談起過阿蠻,可他並不知道阿蠻就是前世的他。


    想到這裏,蘭姻遲疑了一下,誠然道:“是的......也許是因為香羅城和他葬身的那座城很像,所以才夢到他了......”


    公儀斐聽完沒什麽反應,掀了掀眼皮看她一眼,問道:“那你夢見過我沒?”


    蘭姻抿了下唇,不說話。


    她在這件事情上,並不想對他撒謊——她確實不曾夢見過公儀斐。


    公儀斐皺了下眉,似是有些不開心,但也沒有怨怪她什麽,“沒事,以往沒夢見過,今後補上就行了。”


    蘭姻呆呆看著他,下意識說道:“做夢這種事......能說夢到就夢到麽?”


    “怎麽不能?”公儀斐有些強勢道:“你隻要心裏一直想著我,就能夢到我——而且要想著我的好,不能想著我的壞,這樣就能夢見美夢,而不是噩夢。”


    這話說得蘭姻無法反駁。


    公儀斐見她躺著不動,於是探手伸到她的膝下,將她抱坐了起來,讓她的後背靠在他的身前。


    一套動作行雲流水,蘭姻未及反應過來,身上的裏衣就鬆鬆垮垮地從肩上滑落下來,她連忙將手抬起來攏了攏衣領。


    “別亂動。”公儀斐製住了蘭姻亂動的手,用熱帕子重新擦去她頸後的汗痕,柔聲解釋道:“你還在發熱,用熱水擦身可以降溫退燒。”


    “我是病了,不是廢了......你不必這麽貼心地照顧我,有些事我可以自己做的。”


    公儀斐動作未停,說道:“少逞強,你現在傷勢未愈,最好躺著別動,有什麽事喚我做就行。”


    蘭姻憋紅了臉,忍著不說話。


    “害臊了?”


    “有些。”


    “那我閉上眼。”


    “哦。“


    “嗯,已經閉上了。”公儀斐說著,在閉上雙眼之前,忍不住用餘光瞟了一眼蘭姻的背。


    瑩白細潤,像玉一樣幹淨,目光移下一寸,腰窩纖細不堪一握,再往下......他就不敢再看了。


    公儀斐閉上了眼睛,一寸寸擦拭她的背,隻覺得巾帕貼著他的手掌有些微微發燙。


    她的身子使不上力,隻能靠著他,所以她離他很近,近得令他有些呼吸灼熱,感覺有什麽東西破土而出,無法抑製......


    公儀斐捏緊毛巾,輕輕喘息出一口氣——盡管先前他對她也曾產生過情欲,可是這般情動的模樣,他還是第一次。


    他想做些什麽,但他知道現在還不可以......或許,以後可以,隻要她同意。


    想到這裏,公儀斐頓時在腦海裏暗罵自己混帳,盡想著這些醃臢的事情。


    與此同時,蘭姻也沒有好到哪裏去。


    巾帕擦拭過她的後背和腰窩,柔軟得像一片雲,擦去了她身上得細汗,卻引得她全身上下更加火熱。


    她安靜地靠在公儀斐的身上,不敢動,生怕這具身子蘇醒過來。


    公儀斐喜愛用香,所以他身上常常帶著一股說不上來的清香。


    蘭姻能聞到他身上的味道,那味道有些攝魂,即便隔著一層衣服,也完全能要了她的命。


    喉間一陣燙意,她張了張嘴,唇上掛著水汽,清潤道:“好了嗎?”


    公儀斐聞言,登時鬆開了手中的巾帕,為她整理好衣襟,小心扶著她躺了下來,說道:“差不多了,庖屋裏還熬著薑湯,我去給你端來。”


    蘭姻眉眼低垂,整張臉像火燒雲一樣通紅,乖順地點了點頭。


    公儀斐沒看出什麽不對勁,隻以為蘭姻還發著燒,燒得有些糊塗,才變得如此乖巧。


    他甚至還有一點小私心,想著要是她一直這麽乖順就好了——當然,按照她的性子來看,病好之後,她指不定又得上房揭瓦了。


    ......


    是夜。


    公儀斐為了方便照顧蘭姻,從自己的屋子裏卷了一床被褥,睡在了她床邊的地上。


    他剛沐浴過,身上裹著一件緋色的寢衣,垂披在肩頭的墨發帶著一絲潮氣。


    人懶懶散散地側躺在被褥上,手裏拿了一卷書在看。


    蘭姻喝碗薑湯之後就睡著了,半夢半醒之間,發現公儀斐竟然躺在了她的床下。


    “公儀斐?”


    “嗯?怎麽了?又發熱了?”公儀斐緊張地放下書卷,正準備起身,隻聽蘭姻細聲說道——


    “沒有沒有......我剛是想問你在看什麽?”


    公儀斐聞言,複又躺回了地上,簡單回道:“醫書。”


    蘭姻接腔道:“怎麽來了興致想學醫?”


    公儀斐看似若無其事地掃過蘭姻的小腹,說道:“先學著,萬一日後有用呢?“


    蘭姻卻看出了一絲不對勁,搭在身側的手緩緩撫上小腹的傷處。


    傷處雖然已經不再流血,但是白天換藥時,她還是能明顯感覺到內裏有些疼痛。


    想到這裏,蘭姻開口問:“我這傷有什麽後遺症嗎?”


    公儀斐手一僵,隨口道:“軍醫未說有什麽後遺症,你放心養傷,不要多想。”


    蘭姻不信,追問道:“公儀斐,你跟我說實話。”


    公儀斐沉默片刻,淡淡說道:“你的傷......難養......不過,說不準......頂多我不要子嗣便是。"


    聽完他模棱兩可的話,蘭姻一怔,耳根瞬間紅了一圈,“你、等等......我的傷能不能好,和你要不要子嗣有什麽關係?"


    公儀斐抬眼盯著她好一會兒,微微有些失神。


    隔了一會兒,他突然起身,平靜道:“夜深了,該睡了。”


    話罷,他熄滅了床頭的燭燈,屋子裏陷入了一片漆黑。


    蘭姻被公儀斐這番弄得有些莫名其妙,隻見他的身影在夜色的掩映下回到了地鋪,合衣睡下了。


    他睡覺很安穩,不翻動一下,呼吸平穩,也沒有鼾聲。


    不知不覺中,蘭姻覺得有種很熟悉很安穩的感覺在身邊,伴著一絲隱晦的情愫,她也很快安然入了夢。


    具體夢見了什麽,醒來之後也想不起來了......但她覺得應該是個好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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