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29號,周衝和綠綠真的包了一輛麵包車,繼續尋找“多明鎮”。


    司機是個幹瘦的老頭,很少說話。


    他們沿著幾條公路朝前行駛,偶爾感覺地貌有點像,可是走著走著又變得陌生了。


    直到夕陽西下,他們依然沒看到那個“多明鎮”的影子,隻能無功而返。


    在車上,綠綠又說起了她的猜想:“昨天晚上我睡不著,一直在想,為什麽去多明鎮拍那張照片必須是星期日?我懷疑,從星期一到星期六,多明鎮都藏在地下,隻有星期日那天它才會在地麵上冒出來。”


    周衝不語,看窗外。


    綠綠又說:“你想想,冥婚的冥字怎麽寫?一個禿寶蓋兒,一個六,一個日。寶蓋兒象征著活人呆的地方,比如——家;而禿寶蓋兒則象征著死人呆的地方,比如——塚。再看看那個冥字,恰恰藏著這樣的含義——六日都藏在地下的那個死人世界裏……”


    周衝轉頭看了看綠綠:“你們搞文字的真神……看來,想找到多明鎮,我必須買把鐵鍬了。”


    綠綠:“鐵鍬?挖個地窖就累死你了,還想挖出多明鎮!”


    周衝:“要不然,咱們雇一台挖土機?我說真的。”


    綠綠:“你知道它在哪兒?說不定現在它就在我們下麵,而我們正傻乎乎地從上麵走過去。”


    周衝:“對,如果有那種東西就好了——地震的時候,搜救人員拿的那種東西叫什麽?”


    綠綠:“地下生命探測儀?”


    周衝:“對,地下生命探測儀!”


    綠綠忽然說:“你覺得那些人是生命嗎?”


    周衝就不說話了。


    回到筒晃,兩個人和那個司機約好明天見麵的時間和地點,讓他走了。然後他們在回歸賓館附近找了家川菜館,走進去吃飯。


    點了菜,綠綠問:“還有多少錢了?”


    離開京都的時候,綠綠在網上查過,大家都說到荒涼和不發達的地方旅遊,盡量不要帶銀行卡,應該帶上足夠的現金。所以,她和周衝隻帶了現金,並沒帶銀行卡。


    周衝:“不多了。”


    綠綠:“花光了怎麽辦?”


    周衝:“放心,我給哥們打電話,讓他們匯款來。”


    綠綠:“你管賬,你要計劃好。”


    周衝:“實在沒錢了,我就在筒晃找個酒吧去唱歌,一邊打工一邊找人。”


    綠綠:“說不定哪天你唱完歌一出來,就看到狐小君騎著摩托車過來了,她對你說,我是你最忠實的歌迷,我送你吧。”


    周衝:“那我會對她說,今天我可不能跟你去夜市喝酒了,因為我老婆在家裏等我呢。”


    綠綠:“拉倒吧,肯定顛兒顛兒地跟她跑了。”


    周衝:“我發誓不會。”


    綠綠:“這樣吧,明天你出去找那個小鎮,我還是去火車站找那個小胡子司機,我們分頭行動。”


    周衝:“好。”


    吃完飯,兩個人回到賓館門口,正要進去,綠綠卻說:“我們在街上走走吧。”


    周衝說:“好啊。”


    他們沒想到,這個偶然的決定,竟然讓他們撞到了一個絕對意想不到的人。如果把視角提高,俯瞰全城,那麽會看到周衝和綠綠走出那家川菜館的時候,那個人剛剛從火車站裏走出來;當周衝和綠綠走回賓館的時候,那個人背離他們,朝另外一個方向走去了,走出了一段路,她又停下了,迷茫地四下張望;當周衝和綠綠從賓館門口折出來,順著街道朝前散步的時候,那個人也調轉了方向,朝他們這邊走過來了……


    周衝和綠綠正說著話,綠綠突然停下了。


    周衝朝前看了看:“你看到誰了?”


    綠綠說:“前麵那個人好像……曲添竹!”


    周衝愣了一下:“曲添竹?”


    綠綠說:“就是那個瘋掉的曲添竹!”


    周衝沒見過曲添竹,他馬上問:“哪個哪個?”


    綠綠朝前指了指:“那個!穿紫色夾襖的那個!”


    這時候,綠綠還有點不確定。曲添竹是個瘋子,上次,她的父母把她帶回家之後,肯定對她嚴加看管,不可能讓她再亂跑了,她不會又跑到筒晃來了吧?


    綠綠拉著周衝,快步走近這個人,終於看清了——此人正是曲添竹!她還是第一次見綠綠時的那身打扮,或者說,她還是徹底瘋掉之前的那身打扮——紫色夾襖,牛仔短裙,紫色連褲絲襪,黑色長靴,臉上化了淡淡的妝……


    她身上連個包都沒有。


    綠綠:“就是她!曲添竹!”


    周衝:“她是不是……好了?”


    綠綠叫了一聲:“添竹!”


    曲添竹轉著身子尋找綠綠的聲音,終於在陌生的人流中看到了綠綠,這次,她竟然把綠綠認出來了,隻是表情一點都不驚詫:“綠綠,你也在這兒啊。”


    綠綠觀察著曲添竹的眼睛,小心地問:“你來這兒……幹什麽?”


    曲添竹有些羞赧地笑了笑,說:“找他。”


    綠綠:“找誰?”


    曲添竹:“趙靖啊。”


    綠綠:“你……一個人?”


    曲添竹:“嗯。”


    綠綠:“你住下了嗎?”


    曲添竹:“不住,我找他。”


    綠綠:“他在哪兒?”


    曲添竹:“他叫我來找他。”


    綠綠:“我問你,他在哪兒?”


    曲添竹:“我也不知道他在哪兒……他隻是說讓我來找他。”


    綠綠一下難過起來:“添竹,他不在這兒!”


    曲添竹看了看綠綠,似乎琢磨了一下,又把眼睛移開了:“我看見他了。”


    綠綠:“你看見他了?”


    曲添竹:“嗯。”


    綠綠:“在哪兒看見他了?”


    曲添竹:“地鐵站。”


    綠綠:“京都?”


    曲添竹:“他看了我一眼,好像很害怕我的樣子,一低頭就走掉了。我跑過去想追上他,可是人太多了,怎麽都找不見他了……他害怕我……他為什麽害怕我呢?”


    綠綠:“可是你怎麽來筒晃了啊?”


    曲添竹:“嗬嗬,他不是害怕我,他怎麽會害怕我呢?他是在暗示我到這裏來找他——最早,我和他就是在這裏分手的。可是……我怎麽都找不見那個賓館了,紅房子賓館,紅房子的賓館……為什麽就找不見了呢?”


    綠綠看了周衝一眼,小聲說:“我們把她帶回去吧,你再開個房,我陪她睡。一會兒我就給她父母打電話。”


    周衝也小聲說:“她會跟我們走嗎?”


    綠綠:“試試。”然後,她對曲添竹說:“你先跟我們到賓館住下,明天我們一起找那個紅房子賓館,紅房子的賓館,好不好?”


    曲添竹看了看周衝,又看了看綠綠,溫和地說:“好,我信任你。”


    沒想到,這次她如此乖順。


    綠綠牽著曲添竹的手,回了賓館。


    周衝又開了一間房。


    周衝和綠綠的房間在209,新開的房間在301。二樓沒有空房了。


    周衝把綠綠和曲添竹送進了209房間,離開的時候,他湊近綠綠耳邊小聲說了句:“小心點,有什麽情況馬上給我的房間打電話。”


    綠綠說:“放心吧,我跟她住過一夜的。”


    周衝就上去了。


    綠綠打開衛生間的門,對曲添竹說:“添竹,你洗個澡吧。”


    曲添竹說:“好呀好呀。”然後就走了過來。


    綠綠幫她調好了水溫,擺好了浴巾,然後走出去,把門輕輕關上了。當她聽到衛生間裏傳出衝水的聲音之後,趕緊掏出電話,給曲添竹的家裏打電話。


    是曲添竹的母親接的。


    綠綠:“阿姨!添竹是不是跑出來了?”


    曲添竹的母親很戒備地問:“你怎麽知道?”


    綠綠:“我看見她了!她在筒晃!”


    曲添竹的母親很激動:“你確定嗎?”


    綠綠:“當然,現在她就跟我住在一個房間裏!”


    曲添竹的母親馬上又戒備起來,很不友好地說:“我家添竹怎麽總跟你去筒晃!”


    這話說的非常難聽。


    綠綠:“阿姨,說來話長,我和我的男朋友在這裏辦事,我們是在大街上碰到她的。你們還得來一趟,把她領回去,我們近期回不了京都。”


    曲添竹的母親:“我們明天就到。你別關機啊,我們要隨時跟你保持聯係。”


    綠綠:“好的。”


    掛了電話之後,過了不長時間,曲添竹就穿著睡衣走出來了,她一邊擦頭發一邊問:“給誰打電話呀?”


    綠綠一下緊張起來:“給我男朋友。”


    曲添竹:“剛才那個是你男朋友吧?挺帥的……就是瘦了點,沒肌肉。”


    綠綠:“嗯,他不愛鍛煉。”


    曲添竹:“你去吧,你去跟他睡吧,我一個人可以的。”


    綠綠:“不,我想跟你聊聊天呢。”


    曲添竹:“好啊,隻要你男朋友不恨我,嗬嗬。”


    曲添竹變得十分健談,兩個人躺下之後,她又說起了帽子,她還牢牢地記著綠綠給她快遞的那頂紅帽子,聽得綠綠心裏有些酸。她從帽子說到鞋子,夜就漸漸深了。


    綠綠:“你繼續說啊,我把燈關上。”


    曲添竹:“關吧。”


    綠綠就把燈關了,房間裏頓時一片漆黑。過了一會兒,綠綠的眼睛漸漸適應了,借著外麵的燈光,她隱約能看見曲添竹臉上的輪廓。


    曲添竹從鞋子又說到了趙靖:“唉,他到底跑到哪兒去了呢……”


    綠綠跑了一天,實在太累了,她閉著眼睛聽。


    曲添竹:“他總是這樣,該回家的時候不回家!過去,他不回來還給我打個電話,發個短信,現在連電話也不打了,短信也不發了……結了婚的人,竟然沒有一點家庭責任感!”


    綠綠閉著眼睛問:“你們……結婚了?”


    曲添竹:“結婚了。”


    綠綠:“什麽時候?”


    曲添竹:“11月28號。”


    綠綠一驚,眼睛一下就睜開了。


    曲添竹和趙靖原定的婚期是12月11號,為什麽變成了11月28號?她是個瘋子,也許是在胡說八道,可她的口氣十分肯定。11月28號……綠綠在心裏算了算,她和趙靖是11月27號離家出走的,第二天就是11月28號,星期天,他們肯定住進了“多明鎮”的那個賓館——然後發生了什麽?


    綠綠試探地問:“你們怎麽……結的婚呀?”


    曲添竹不再抱怨了,語氣變得很幸福:“是一個東北男人給操持的,屬於複古風格的婚禮,沒請任何親友。你都沒看到,我穿那身新娘裝太漂亮了!黑色的對襟衣,寬袖的,黑色的長裙,手工繡的花邊,還有那頭飾,就像古裝戲裏王寶釧戴的那種,還有尖尖的繡花鞋……”


    綠綠聽得頭皮一炸一炸的。她不說話,聽曲添竹繼續說下去。


    曲添竹:“趙靖的新郎裝也很帥,他戴著禮帽,穿著長袍馬褂,下麵穿著一雙馬靴!”


    在這樣寂靜的黑夜裏,在曲添竹喜氣洋洋的講述中,綠綠快要嚇死了。她說的不正是冥婚的場景嗎!


    曲添竹:“那個東北男人還給我們拍了照片呢!不過,那天趙靖太高興了,他喝多了,都站不起來了,拍照的時候,那個東北男人把他綁在了木架子上才立起來……嗬嗬嗬嗬嗬!”


    她的笑聲極為恐怖,綠綠又有了那種要昏厥的預兆。


    她突然大聲說:“添竹!睡覺!”


    曲添竹輕輕“呃”了一聲,就再也不說話了。


    過了很長時間,綠綠才緩過來一點,不過她的心還在“怦怦怦”狂跳。她睡不著,慢慢地梳理思路,她不知道,她正不知不覺地逼近真相——難道曲添竹把趙靖殺了?長城把狐小君殺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綠綠終於迷糊了,在她快睡著的時候,模模糊糊聽見曲添竹好像嘟囔了一句:“噢,我怎麽忘了,我和他是半夜分手的……”


    綠綠沒在意這句話,漸漸沉入了夢鄉。


    淩晨兩點多鍾的時候,她突然醒了。自從經曆了“多明鎮”那一夜之後,她總是在這個時間突然醒過來。對麵的床安安靜靜,曲添竹應該睡著了。綠綠翻個身想繼續睡,又感覺不對勁兒,那張床太安靜了……她探起身子來,眯縫著眼睛朝對麵看了看,一下就傻了——曲添竹不見了!被子鋪得整整齊齊,平平展展,好像從來不曾睡過人!


    她抓起電話,撥通了周衝那個房間的號碼:“周衝,曲添竹不見了!”


    周衝和綠綠一起找遍了每個樓層,都不見曲添竹的蹤影。


    他們跑出去,街上冷冷清清,更是不見曲添竹的蹤影。


    綠綠這才想起她昨晚說的最後那句話,也許,她認為她和趙靖是半夜分手的,那麽隻有半夜出去才能找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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