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後院,被突出來的柴房割成三塊,左邊是塊泥地,泥地和屋子之間,隔了一條排水溝,水溝邊上用幾塊青石隔開,泥地裏一棵高大的梨樹望天生長,大夥兒就在梨樹旁邊圍成一圈,瞧著地上的一條蛇。


    那條蛇渾身遍布黑色鱗片,鱗片交接處黑色暗淡發綠,蛇身大小接近500ml的塑料水瓶口,軟軟地癱在地上,也不知道他們從哪找到的。


    早上剛下過雨,泥地上還有些濕,但那條蛇身上沒有水痕,應該還活著。


    大夥兒都說,隻要我敢碰那條蛇,以後就帶我一起玩。


    我看著蛇,心裏有點瘮得慌,又怕露怯會被瞧不起,靈機一動,拿了根掉在地上的梨樹枝來。


    我一邊心裏給自己鼓勁兒,一邊對他們揚起個笑臉,“這有什麽好怕的?”


    我用樹枝戳起了那條蛇,那蛇滑溜溜的,樹枝根本弄不住它,漆黑發綠的蛇身順著深棕色的梨樹枝滑到了泥地上,發出濕膩的落地聲。


    “籲~”


    大家看蛇掉在地上,對我噓聲連連,我麵皮發燙,心裏頓時就湧出一股勁,使勁用棍子把蛇身卷成幾圈,絞在樹枝上,那條蛇被枝丫擋住,果然沒再滑落。


    我幾步快走,爬上了坡,站在高於後院的路麵上,居高臨下地看著他們,手裏挑著蛇的木棍,就像是勇士的權杖。


    大家一時被我鎮住,很快一個接一個都爬上路麵,圍在我旁邊,又不敢靠得太近。我得意洋洋地昂起了腦袋,下巴朝人,覺得自己簡直神勇極了。


    “動了!它動了!”


    有個男孩驚叫起來,大家顧不得仔細看,全都散開,隻有我還拿著那根棍子,不敢隨意鬆開。


    “快跑啊!”


    那男孩接著喊道,於是大夥兒一哄而散。


    我也心裏一慌,瞬時把樹枝往後扔,丟掉樹枝後,才敢往後看,挑著蛇的樹枝已經消失在荒草窟裏,那荒草窟邊上是高高地茅草,茅草葉子如同鋸子一樣割人,沒人敢下去看。草窟中間是帶刺灌木,薔薇科的,春天會開小白花,十分紮人。草窟有多深,沒有人知道,也沒有人去清理,盡管它隻跟我家隔著一條馬路,這也是我人生中第一次仔細地看它。


    刺薔薇交錯盤生,密密麻麻的枝葉堆露出一個幽深的窟窿,應該是我剛剛扔蛇導致的。我好奇那條蛇是否還活著,鬼使神差地往荒草窟走了幾步,踮著腳往那窟窿中看,身高卻完全不夠,我一著急,手就往身邊亂抓,想扶著點什麽,就能踮得更高。結果茅草葉子把我手劃得好痛,我急忙鬆開手,卻不防腳下一滑,直往荒草窟裏梭下去。


    刺薔薇刮得我衣服刺啦作響,好在我的腳很快踩住了什麽東西,滑溜溜的,軟中帶硬,我用力一蹬,那東西傳來一股堅硬的感覺,我借助這股力量,穩住身形,沒再往下滑。


    這時我也不敢再想那蛇啥樣了,急急忙忙地往外爬去。好在過往有爬狗洞的經驗,手腳並用,很快從荒草中鑽了出來,心有餘悸回頭一看,那蛇正靜靜地躺在坑底,還被我踩了一腳,掛在一棵刺薔薇根部,冷風吹過,顯得格外淒涼,隻是——有小白線似的蟲子,從它身體中不斷蠕動爬出,持續沒入地麵。


    我的心跳漸漸平息,揉了揉眼睛,定睛一看,白線蟲已經消失不見。蛇屍平靜如死物——或許它本來就是死物——再也沒了滲人的感覺。


    之後再跟著公公牤牤去地裏玩時,我總疑心那蛇會從哪兒鑽出來,連編草墊這樣的愛好,也沒堅持多久,就把它扔在了一邊,隻說自己想回家喝水。


    公公牤牤問我:“是不是口渴得厲害?”又帶我去山岩邊接了泉水給我喝。那泉水不知從何而來,淅瀝瀝從山岩間落下,水道蜿蜒曲折,最末端有人用竹筍的包衣做了個延伸的接水口。每次我們來南邊種地幹活時,公公牤牤就會來這兒接水喝。要是去沙子地那邊,就會帶一壺水上地裏。


    喝完了水,我跟公公牤牤說,還是要回家。公公牤牤忙著插秧,便讓我自己回去。我一溜煙順著田埂往回跑,春日廣闊的田野還沒有被稻子全麵覆蓋,水麵被田埂劃成一片一片的,陽光的照射下顯得波光粼粼的。然而這樣的場景,對一個三四歲的孩子來說,有些過於寬闊了,我總覺得水麵下隱藏著不為人知的危險。


    但田野間的青草香氣,被風吹到我身邊,又暖又涼的春風披在我的臉上,身上,陽光打在我的心裏,我奔跑著,享受著萬物歡欣的快樂,腳下的田埂隨著我的前進而後退,我隻覺得自己越來越快樂,似乎我天生就該過著這樣的生活,每天在一望無際的原野上奔跑、追逐。


    直到我踩到了一個熟悉的東西,又冰涼,又像是個圓柱形狀、外軟內硬的東西。


    蛇!


    我腦中如驚雷電閃,急忙往前跑去,不管那蛇是路過的,還是死在路上的,總之我是不想和它見麵的。


    春去秋來,前院的柿子紅了,牤牤用竹筐把摘下的柿子儲存起來,單個的柿子一個挨著一個地鋪好一層,再用稻草墊一層,隔開第二層柿子。如此反複堆砌,直到把最頂上的籮筐封好。這些柿子後來去哪了,我是一無所知的,可能是賣掉了,也可能是送人了。


    可惜我還沒跟你們說,我家後麵小果園的本地枇杷,酸甜可口,肉質酥脆。還沒跟你們交代,我家後麵一棵本地棗樹,青棗吃時,爽脆發沙,紅棗吃時,香甜美妙。還有滿山的野果,地蒲子,紫瓤酸甜,蛇蒲子,猩紅沙甜,吊蒲子,如同野草莓一樣的極酸中又帶點微甜,還有油茶花蜜,白白嫩嫩的花瓣,柔柔的簇擁著幾縷蛋黃色的花蕊,花粉像蛋黃搖勻了一般,散落在花瓣中心,被蜜蜂采過後,花粉就會在中心釀成蜜一樣的東西,在山上隨意掰一根蕨菜管,抽出蕨菜心,就是現成的吸蜜管。


    我也還沒細細地講,我救了一隻蝙蝠,丟失了一隻白羽老母雞,我家廚房牆上的蜜蜂,突然搬家到前院柿子樹上的事兒。還有梨花開滿樹,青底托白綠,淡蕊綻芳華,前屋後瓦處,毛毛蟲玩家……


    還有好多好吃的,好玩的,我都還沒來得及跟你們說,就要被帶走了。因為封了柿子沒多久,我父親便帶著一個女人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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