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躲避我的親媽,我爸帶著我們從水泥廠對麵,搬到了煙草公司附近的小區。我失去了很多中間的記憶,隻記得搬到這裏之後,已經是冬天了


    這一年冬天,雪下的特別大,屋簷下全是冰錐,陽光一照,金輝閃閃,看著怪好看的。


    我爹看我盯著冰錐目不轉睛,笑著問我:“想吃嗎?”說著從家裏拖了個梯子出來,架在牆邊,讓我扶著點,他爬了兩步,掰下一塊冰錐給我。


    這時,我小姐來找我玩了,我爹又掰了一塊大的給他,又給我倆一人一塊錢,吩咐道:“去玩吧!”


    我本來很稀罕那塊冰錐的,現在小姐也有了,我一下就沒那麽稀罕了。那大冰塊,拿著多凍手啊!而且那時候我眼力可好了,我看得清清楚楚,掛冰錐的地方髒著呢——被凍住的淤泥,就不是淤泥了?我一邊跟著小姐往外走,一邊把冰錐在手裏倒騰來倒騰去,轉過彎時,我看見路邊水溝蓋板上,有個破口,爛掉的水泥板呲出一些鐵絲來,我瞅準空檔,把冰錐扔裏麵去了。


    我的小姐已經在吃冰錐了,走到馬路邊上,她才受不了了,看了一眼我,“你的冰棒呢?”


    “我早扔了!”


    我驕傲地昂起頭,又說:“你也扔了吧!我們去買真正的冰棒!”


    風吹人凍,千裏積雪,兩個小娃卻不知天寒地凍,手拉手的過馬路買冰棒。


    小賣部的冰棒很便宜,有個叫《白雪公主和七個小矮人》的冰棒,裏頭有七個不一樣顏色的圓錐形小冰棒。


    我買了一包,請小姐吃了三個,自己吃了四個。吃完之後,小姐又買了一包辣條請我吃。辣條好辣,吃完我倆又買了一包七個小矮人,再買了兩個冰包,還有一根長辣條。


    (冰包:緊身塑料包裹的一團冰,多為橙子口味,咬開一個角,可以持續吸吮,通常賣1毛錢後來漲到2毛錢、5毛錢,再後來再也沒見過了)


    當年的兩塊錢就是這麽經得起花。


    我倆吃完第二包小矮人,人手一個冰包,辣條分成兩半,有吃有喝地往回走。


    走到我扔冰錐的轉角,有個女人坐在那邊的大水管上,水管上的紅漆映襯著她的大腿——她大腿的皮膚固然很白,欺霜賽雪,但是上麵的青紫卻又人臉大笑,看著十分滲人。


    青、紫、烏黑,這麽多顏色在她雪白的大腿上像打翻了調料盤,我看不清女人臉,隻能看見她不停地用活絡油擦著淤血處,手在上麵搓來搓去,傷勢卻絲毫沒有好轉。


    “你在看什麽?”


    小姐拉了拉我,我奇怪地扭頭看了小姐一眼,正想把女人指給她看:“你沒看到……”


    女人已經不見了。


    隻剩下她剛剛坐過的水管,紅漆依舊,隻是有些發黑破損。下麵水泥板上堆積著白雪,不知何時已被人掃成堆,攏在牆角。有雪花從天空中飄飄揚揚,婉轉落下,我抬頭看,天卻是湛藍的,沒有一朵烏雲。


    如果我上了小學,大概就知道,沒有雲,天是下不了雪的。


    可惜我還在上幼兒園,所以沒當回事,跟著小姐上別處玩去了。


    沒過多久,牤牤來城裏同我們住了一段時間。她還帶我上街玩,有一回買奶粉,沒帶夠錢,我們還被店主為難了,我們表示不要了,店主卻非要我們付錢。攔著不讓走。


    我牤牤說讓我回去找我爹拿錢,她留在這兒當人質,我看著牤牤被圍觀的手足無措,看著她臉上一片難堪之色,心裏覺得難過極了。


    我跑回去找到了我爹。


    最後我爹開著摩托車來,付了錢,才把牤牤領回去了。那桶奶粉要了我們200塊。


    天可憐見,那才是01年,200塊的奶粉,我們還從沒見過呢。那奶粉我們都沒打開過,憑啥就非要我們買?


    當晚,我做起噩夢來,夢見我牤牤被他們抓住,結果把褲子拉的全是粑粑,最後牤牤流著淚說再也不來城裏了,我嚇醒了,才發現原來是自己拉床上了。牤牤也不嫌我髒,幫我洗了澡,換了衣服,才重新躺下。


    快過年的時候,公公也到城裏來了,爹爹買了一根人參,薇薇姑姑用高壓鍋燉了湯,大家分著喝,我覺得好苦,隻喝了一小碗。


    半夜口渴起來,起床找水喝,不知誰在客廳桌上放了一杯水,我拿起就喝,剛喝進去就燙得全吐了出來——是開水!


    牤牤被我的慘叫驚醒了,連忙給我找了冰水,我喝了後才好點,好在那杯開水已經晾了一會兒了,不然我嘴巴全完了。


    過完年,公公先走了,牤牤還多陪了我段時間,期間薇薇姑姑在衛生間殺魚時,我非要逞強,說自己能幹。她們把魚給了我,那草魚滑不溜手,掙脫我的束縛,尾巴用力一拍,跳了個大遠,鑽廁所洞裏去了。薇薇姑姑和牤牤笑翻了,等我爹回來,她們又把事情跟我爹說了一回,三人又一起笑了我一次。


    家裏有兩個人照顧我,爹爹跟我的接觸也越來越多,但是這個冬天過完,我該上小學了,牤牤也要回去忙開春的農活了。


    我是農村來的,城裏的官學不讓我這樣的孩子讀,爹爹帶著我到處去看私立的小學,問我喜歡哪一個。我看到有一個有滑滑梯,就說喜歡那兒。


    結果在那兒上了沒兩個月,就被轉學到另一個學校,離我家比較近的硬漢學校。


    硬漢學校可大了,大門修的古香古色,走進去是寬闊的廣場,廣場兩邊種著迎春花,上過兩次台階後,往左邊走入學校的日常區域,這裏被尖頭鐵刺圍起來,裏頭是學生宿舍。


    學生宿舍前頭是個花園,裏頭最主要的觀賞植物是——仙人掌。


    穿過仙人掌花壇,走過小橋池塘,來到學校的機房,這裏有電腦教學,一年級就可以學習。這棟樓下麵,又是一個長長的花壇,花壇裏種著數不盡的美人蕉(一種低矮的,葉子類似芭蕉的植物,花呈紅色或者黃色,花瓣常有斑點,實際上大多不好看)。


    美人蕉花壇下方,又是一個操場,操場旁邊有個幼兒玩樂場所,再下一個台階,又是一個大操場,穿過操場,這才走到教學樓了。


    從在這兒讀書開始,薇薇姑姑就不再接送我,爹爹在家出現的次數變得越來越少,後來我幾乎連著幾個月都看不到我爹。薇薇姑姑的臉色變得越來越難看,家裏總是散發著壓抑的氣息,連我一個小孩子都受了影響。


    有一天,好像是為了什麽事情,我說自己要跳樓——興許是在電視上看到了什麽奇葩情節,一時興起非要學。


    薇薇姑姑板著臉很生氣:“你要跳你就跳。跳給我看看!”


    說著她很生氣的走上樓,回家把門關上了。


    我愣在樓梯間兩秒鍾,灰溜溜地回了家,再也不說跳樓的傻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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