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幹部局院子裏頭,倒了一棵老樹。那棵老樹的樹幹沒有拖走,就那樣放置在坡上小路邊。


    那個女孩又來找我玩的時候,我們就在那棵老樹附近轉悠。


    “你看,這是不是靈芝?”


    女孩指著那棵樹上長出來的真菌。


    我定睛一看,這玩意兒有點像木耳,不過旁邊那白白的木質菌菇,倒真有點像靈芝。


    “靈芝不是紅色的嘛?難道這是白靈芝?”


    我倆上手掰了一塊,那團木質白靈芝,沾了我們一手的朽木粉末,斷裂麵也像老樹一般,木質纖維在其中參差不齊。


    我扔了這玩意兒,又看見這棵朽木根部附近,長了一些小蘑菇,這些蘑菇是白色的,傘頂很小,我想采一些回家,問牤牤認不認識。又擔心這玩意兒有毒。


    等跟小姑娘分開後,我回家問了牤牤,隻憑空描述,牤牤就告訴我這玩意兒不能吃也不好吃。我就歇了這份心思。


    大姑姑家也搬家了,郵電局沒有再住,而是住到月宴中路的新建小區“城中超市”去了。


    城中超市就在我和劉嬌姑姑住過的那棟房子斜對麵。


    不過城中超市並不是臨街的,從街麵上進來一百多米,才是小區樓下了。


    說是小區,實際並不封閉,隻是一個超大商場上的住宅小區統稱罷了。


    這裏的商場最初是空著的,後來常來些流動商販,我就逛過羊毛衣服大賣場,其他的都沒趕上。


    大姑姑搬到這兒之後,牤牤也常帶我來這兒玩。姑姑家的電視可以放影碟,牤牤喜歡看影碟。她經常看一些唱戲的,不是京劇,也不是其他地方戲曲,而且唱段不多,隻是有那麽個扮相。其中多講些家長裏短的故事。


    有一個故事我印象特別深刻,說是一個秀才沒有考上功名,回家的時候,已經接近年關,但是一分錢沒撈著,還要餓肚子。他老婆在家裏等他很久,家裏已經揭不開鍋了。


    後來秀才半夜到家,帶著餓得睡不著的老婆喝涼水,涼水哪裏能填飽肚子?兩人又去偷別人家地裏的番薯,一邊吃,一邊自我良心譴責,被主人家發現了,主人家一開始很生氣,後來還是決定放他倆一條生路,反而聘用了秀才,兩人千恩萬謝,倒也過了一個好年。


    還有很多其他的故事,要麽是懲治貪官的,要麽是嫌貧愛富的嶽家最終和窮女婿和好的,要麽是家長裏短加上些小段子,然後宣揚人間真情的。倒也頗有意趣。


    有一日我在城中超市玩耍,遇到了那個小女孩,原來她家裏也住在這兒。


    小女孩說小區裏有一盆很漂亮的花,問我想不想去看。


    我當然想啦。


    她帶著我東拐西繞的,來到一戶人家,這裏離我姑姑家隔了三五排樓,層數倒是同一層的。


    那花在兩戶人家之間,放在水泥台上,無人看管,原來是朵紅玫瑰。


    大姑姑曾經放過一套影碟,說的就是《紅玫瑰》的故事,裏麵的主角就叫玫瑰,一開始是白玫瑰,非常柔弱,被人欺負。後來變成黑玫瑰了,帶著兩把槍,又酷又颯地報了仇。


    這還是我第一次看到現實生活裏的玫瑰。


    我倆翻過水泥台的護欄,跑到那朵花附近。


    我心裏突然滋生邪念,把那朵紅豔豔的玫瑰摘了下來,想要據為己有。


    “你幹什麽?”


    小姑娘低低地驚呼了一聲。


    她看了我一眼,又盯著那朵玫瑰:“這玫瑰是有主人的,我聽說她非常緊張這盆花,盼了好多天才開。而且這花肯定很值錢!”


    “那咱倆快跑吧!”


    我把那朵花捂在手心裏,帶著小姑娘就開跑,小姑娘跟我翻回了小路上,跑了一段之後,說:“我先躲回家,你自己找地方躲吧。”


    小姑娘回家了,我可沒有大姑姑家的鑰匙,隻能到處東躲西藏。


    在逃跑的過程中,我聽到了一些聲音,不太清晰,但似乎是有人在發火,隨後警車鳴笛的聲音傳來,穿製服的衙役上了樓,到處找人。


    我就躲在一個空調外機的後麵,那朵花已經被我捂得發蔫了。


    衙役從我所在的地方跑過的時候,我的心砰砰直跳,最後把花丟在了空調外機後頭,我自個兒跑了。


    我至今都不知道是不是那朵花的主人報官了,隻是如今能體會到盼望了很久的花開,被人摘走,是一件多麽難受的事兒。


    從那次事件之後,我再也沒有摘過一朵花。不管是有主的,還是無主的。


    因為除了盼花開的人,那朵花本身也是很無辜的。


    它本來可以在枝頭開很久,但是被我摘了下來,很快就蔫了。


    我害了它。


    它死了。


    此後我一直對切花有些敬謝不敏,總覺得是把花給弄死了。直到很多年後,一朵切花在水瓶裏長出根係,多活了一年之久,我才重新麵對切花。


    說回當年的我。


    除了糟蹋植物,掰壞真菌,我還幹過戕害蟲子的事兒。


    那時候公公牤牤總有事要出去,有天晚上就我一個人在家,我在客廳裏看電視,就總有飛蛾往我頭頂上飛——客廳裏吊著燈泡呢。


    我不知道飛蛾的趨光性,也沒有意識到,我最應該做的事是關窗,隻是這些飛蛾攪得我不能好好看電視,所以我跟這些飛蛾鬥上了。


    我找了一塊硬紙板,把一隻又一隻的飛蛾拍死在牆上。


    昏暗的燈光下,狹窄的客廳裏,一個十歲的女孩坐在老舊的黑皮沙發上,拍死了一隻又一隻深棕色的飛蛾。那些飛蛾的屍體黏在牆上,看起來像一個個深邃詭異的洞。


    大概拍死了二十多隻後,牤牤回來了。


    牤牤被我嚇了一跳,但還是快速把牆麵清理了——不然公公回來了指定會打我。


    次日又是我一個人在家,有人敲門,我開了裏頭的木門,卻留了一層有些空隙的鐵門——這人我不認識,不能開門,萬一是壞人怎麽辦?


    我就隔著門問他是誰。


    他說是來裝煤氣的。


    我問他有什麽證據。


    他說你爺爺叫我來的。


    我說那你讓他打個電話給你。


    他被我氣笑了,但還是打了個電話給公公。通了之後說了兩句,又把電話遞給我,我聽裏麵確實是公公的聲音,這才放了人進來。公公又在電話裏向那人道歉,還說“小孩子不懂事”雲雲。


    公公牤牤晚上回來之後說起這事兒還笑,又誇我有警惕性,是個懂了點事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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