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又下雨了。


    南方的陰雨總是連綿的,十幾天,甚至幾十天也不會見到太陽。


    細細密密的雨滴帶來的不是涼爽,而是窒息。


    我被人追到荒山裏,一路亡命跑上樓,躲在一根石柱的後麵。


    忽然,一陣風聲襲來,我跟追兵打了起來。


    幾招交手過後,我被推下了高樓。


    風壓在我背後發出“嗚嗚”的聲音。


    這就是死亡嗎?


    這種失重的恐怖感,毫無著落,落地的那刻,就是死亡。


    我猛然從夢中驚醒。


    又是這種墜樓的夢。


    自從決定跳崖之後,我就時常做這樣的夢。從各種高處跌下,仿佛是身體在做墜崖的演練。


    時間越來越近了,我看不到太陽。


    走到哪裏,都是陰雲。


    或許,我從來沒走出倒周府。


    否則這世界的陰雲怎麽會這麽廣?竟然覆蓋了幾千公裏。


    我渴望雷電。


    “哢嚓!轟!轟!轟!”


    端午那天,竟然真的打雷了。


    紅色的閃電出現在操場外的小山邊。


    仿佛隻要翻越小山就能接觸到雷電。


    那天風很大,撕碎了沉悶的窒息,甚至把學校的宣傳欄都扯起到處亂飛。


    學校緊急廣播,告知學生趕緊回室內躲避。


    我卻沿著道路、操場、球場,一路往圍牆那邊跑去。


    我好想翻過那座山去看看紅色的雷電。


    狂風呼呼從我耳邊經過,如此疾速的風吹得我渾身輕鬆,我好想去看看雷電。


    “咚咚!砰!哢嚓!”


    紅色雷電外又出現一道紫色閃電,直直劈向大地。


    我找到了圍牆的一處空缺,翻了出去,看見圍牆外廣闊的荒地,黃泥綠草,墨色山林。雷電還在更遠的地方。


    我知道我這一生可能到達不了有雷電的遠方了。


    我默然站在風裏,像是靈魂被風雨雷電卷走又送了回來。


    我掏出手機給雷電錄影,雖然它像素無法與人眼相比,但這是我唯一能留下雷電的方式了。


    雷電停下之後,我往回走,不緊不慢,享受可能是我人生中最後的狂風。


    等我進到宿舍樓下的時候,大雨才傾盆而降。


    這是,上天給我的幸運嗎?


    我想起高中的時候,我對著太陽揚起的笑臉,當時覺得太陽也在回應我。


    我見不到太陽了。


    當風吹過的時候,真的是藍夜在想我嗎?


    我走到走廊的盡頭,在這裏找到了人少的樓梯,開始慢慢往上攀登。


    因為今日有狂風刮過,留在這裏的沉腐氣息也被吹走不少。


    我愛安靜,安靜的地方才會讓我心曠神怡。


    我回到了宿舍,發消息告訴江蘇蓮我的決定——我把後事托付給她,我的一切稱得上有價值的東西,包括虛擬賬號,都已經寫在定時郵件裏,等我死後,會發送給她。


    江蘇蓮已經勸了我很多次,最近她隻無可奈何地跟我說,她尊重我的決定,但還是希望我能好好考慮。


    第二天,是我的生日。


    我買了一個蛋糕,分給寢室裏除了趙昊之外的所有人——因為前段時間她生日也沒分給我,所以我才不分給她。


    我還定了一盤小龍蝦,帶黃瓜條的,請朱珊珊和我一起吃。


    這天中午,爸爸給我發了999元轉賬,祝我生日快樂。


    牤牤也在中午打了個電話給我。


    她很高興地跟我說:“小小!今天是你的生日!你吃蛋糕沒有?”


    如果沒有發生什麽特別的事情,牤牤打電話給我的時候,便總是很高興的語氣。是因為她在打電話給我,而我是一個令她開心的人嗎?


    我突然回憶起,初三的時候,牤牤默然在十四公裏鏟河沙的身影,她說:“你死了,我活著還有什麽意思?”


    我的眼淚忽然像斷了線的珠子,落了滿衣襟。


    此時朱珊珊已經吃完了準備上床,寢室裏就我們倆人,她驚訝地問我:“你怎麽了?”


    我把自己異常的原因和自殺的計劃通通告訴了她。


    或許我就像《浮誇》裏唱的那樣,早就等著人來問我,等的嘴巴都長青苔了。


    最後我跟朱珊珊說:“不過我剛剛已經決定了,不自殺了。”


    朱珊珊的一雙大眼睛上下打量了我一番:“完全看不出來你有這種想法。”


    我看著她那幹黃瘦削的瓜子臉做出這樣一副表情,被她逗笑了。


    是啊,死都不怕了,還怕活著嗎?


    或許活下去,世界總會有變化。


    如果說,決定死亡,會讓我輕鬆,但這種輕鬆永遠帶著壓抑。


    那麽決定活下去,就會帶給我壓力,但這種壓力,隻是讓人煩躁,不會讓人窒息。


    生亦何歡,死亦何懼。


    我暫時停止了自殺行動,但內心卻依然失去了所有的活力。


    我會笑,但是不會陽光積極地想著未來如何如何。


    隻不過是活一天算一天罷了。


    我想,等牤牤去世了,我大概也就可以結束了。


    我沒有追求,沒有夢想,沒有家庭,沒有責任,甚至沒有健康的身體。活著不過白白忍受痛苦。


    在痛苦之中唯一所得,唯有享樂。


    我開始對所有的事情都很敷衍,唯一有的動力,便是享樂。


    上課,我隨便應付。同學,我隨便應付。


    吃飯,我要吃好吃的。水果,我要選新鮮的。遊戲,電視,我要找最好玩最好看的。我沉浸在享樂之中,似乎隻有這樣才能麻木我自己,我才能忘卻那些難過。


    有人可能要說了,你成績不是從來沒好過嗎?難道整個大學階段,你不是全在應付?


    大二的下期,我們有個攝影課,我不大認真上,但是期末要交作業的時候,我向趙昊借了她的單反相機,為了拍出好看的照片,我跑遍了整個學校。我拍的全是植物。


    有病樹前頭萬木春的白玉蘭嫩芽,有梨花帶雨春帶血的紫色雞冠刺桐,有山回路轉不見君雪上空留馬行處的春山落葉曲徑通幽。


    我平常分很低,但期末作業拿了第一。


    我雖然討厭這個專業,但對知識的渴求,“路漫漫其修遠兮,吾將上下而求索”的精神,其實從未完全消失。


    但是現在,我總覺得,我會消失在未來。


    又或者說,在決定活下來那一刻,我就已經消失了。我舍棄了很多,作為“我”才有的東西。我將變得平凡、世俗、庸碌,同世間所有人,不再有區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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