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沙抵達莊園門口的時候,黃吉正在很努力地把自己往樹上吊。


    一開始他還心存僥幸,認為徐十三不敢把事做絕,敢也做不到。


    畢竟黃家是躋身嶽州前列的豪門,他自己也是在籍在冊的軍官。


    直到人家扔出一把長命鎖,他信了。


    三個小妾他不在乎,一個女兒也無所謂,可他就這一個兒子。


    風沙是踩著點踏進莊園的,張星雨剛剛破門,黃吉正好鬆手。


    整個人就在風沙眼前掛著,雙腿抽搐幾下,迅速硬挺至僵直。


    懸在半空的身體來回晃蕩,好像正在被風吹幹的一長串臘腸。


    大門被破,徐十三身邊幾人反應很快,立時簇擁圍護徐十三。


    不光警惕地盯著大門,視線更往四麵八方,以免被聲東擊西。


    其餘那一幫看著身材壯碩,麵相更顯凶惡的大漢那就差遠了。


    風沙帶著張星雨施施然地走近了二十餘步,才有人反應過來。


    各自擒出隨身兵器,手忙腳亂地圍了上去。


    張星雨橫臂護到主人身前,衝徐十三笑道:“徐執事好威風,堂堂乘津寨都頭,居然說殺就殺了。”


    徐十三沒有吭聲,寒著俏臉,冷眸打量,覺得這兩人瞧著有些眼熟。


    然而,細觀兩人樣貌,也僅是覺得眼熟而已,實在想不起來。


    她在繪影身邊都不算最心腹的婢女,麵見主人的次數其實極其有限。


    認識肯定認識,奈何兩人已經化妝改變樣貌。


    除非相當熟悉,且當麵細看,否則實難辨認。


    張星雨護著主人在人牆前麵停下,繼續道:“不知是誰給你的膽子?風馳櫃坊,還是孟繪影?”


    一眾壯漢立時舞動兵器叫囂起來。


    “大膽,孟主事的大名也是你能叫的。”


    “敢惹我們風馳櫃坊,活得不耐煩了!”


    “兄弟們並肩子上,砍了他們下酒喝。”


    這些人皆是幫會成員,不少人不久前還是混街頭的地痞無賴。


    謾罵起來,自然夾雜著許多粗鄙,甚至汙穢到不堪入耳之語。


    張星雨出身高貴,哪受得了這個,氣得臉都紅了。


    隻是蠟黃的臉妝並不顯紅暈,看著像是無動於衷。


    “都給我閉嘴。”徐十三排眾上前,訓斥道:“把兵器收起來,滾到一邊去。”


    這兩人明顯來意不善,不僅有恃無恐,更一口叫破了風馳櫃坊和小姐的芳名。


    說明來人並非無知,所以無畏。最起碼,風馳櫃坊和小姐的名號嚇不住人家。


    這得多大來頭?


    不由得她不謹慎。


    這一幫壯漢好像十分畏懼徐十三,見徐十三大發雌威,連個敢抬頭的都沒有。


    忙不迭地收起兵器,往兩旁退開。


    張星雨見對方退讓,也就放下胳臂,重新退回到主人的身後。


    這下徐十三想不盯上風沙都不行了,快步接近,同時在腦中過了好幾遍人選。


    她認識的大人物裏,沒一個對得上眼前兩人。


    其實幹掉黃吉絕非小事,起碼沒有她表現的那麽輕鬆自如。


    神不知鬼不覺還好,一旦有人揪著不放,後果不比蘇冷在她地盤出事輕多少。


    途中,有個著錦袍的虯髯漢子追著徐十三悄聲道:“黃吉怎樣,還不是得認命,就這兩個人,幹淨利落,一了百了。”


    徐十三怦然心動,嘴上道:“你怎麽知道就來了兩個?”


    虯髯漢子投了個“明白”的眼色,手背到身後打手勢。


    後麵有個勁裝青年立時緩下步子,悄悄摸摸往後退走。


    徐十三本有些慌張的心神安定多了,迎上道:“此乃私人莊園,兩位不請自來,破門闖入,還說些莫名其妙的話,是否過於無禮?”


    “莫名其妙?”張星雨伸手指指懸在半空的黃吉,冷笑道:“黃都頭還沒涼透,徐執事就開始失口否認了?”


    徐十三果然失口否認道:“什麽黃都頭?我根本不認識他。”


    張星雨蹙眉道:“你這是掩耳盜鈴。”


    徐十三反問道:“姑娘莫非認識他?敢問他是哪裏的都頭?”


    剛才離遠了沒看清,人一到跟前,她立刻發現說話的是個女扮男裝的少女。


    張星雨已經猜到她的用意,不悅道:“乘津寨的黃都頭,你能不認識?”


    徐十三搖頭道:“我也是聽你說才知道。”


    轉頭問手下眾人道:“你們認識他嗎?”


    一夥人一水搖頭,七嘴八舌說不認識。


    有人煞有介事,跟真的似的,亦有人哄笑,笑聲充滿戲謔。


    徐十三衝張星雨攤手道:“姑娘你看,確實沒有人認識他。”


    張星雨見她胡攪蠻纏,不爽道:“他就死在你這裏,你還說不認識他?”


    徐十三哼道:“你認識他,你告訴我,他怎麽會死在這裏?”


    張星雨素來文靜,哪見過這麽蠻不講理的人,越發不爽,“這是你的地方不是?人死在你這裏,你怎麽說?”


    徐十三冷笑道:“你這丫頭沒長眼睛嗎?他明明是自己上吊死的,要我說什麽?跟我有什麽關係?”


    張星雨見她沒大沒小,本來僅是看熱鬧的心態,這下硬是被撩起心火。


    從主人身後衝了出來,與她爭辯。


    奈何徐十三根本睜著眼睛說瞎話,你說一句我懟一句,半句都不饒人。


    風沙未發一言,一直都冷眼旁觀。


    過了少許,那虯髯漢子湊近徐十三附耳。


    徐十三本來紅通的怒容登時雨霽雲開,笑盈盈道:“你這丫頭當真不知好歹,嗯,偏還喜歡睜著眼睛編瞎話。”


    張星雨是真的氣壞了,睜大眼睛道:“我哪睜著眼睛編瞎話了?明明是你!”


    徐十三笑道:“犯了這麽大的事,我勸你快點把家裏大人找來,不然今天這事,恐怕難得善了了。”


    張星雨平常很冷靜的,這會兒也是氣急敗壞,居然硬是被徐十三給饒了進去,“我犯事?我犯了什麽事?”


    徐十三驀地斂容,森然道:“害死乘津寨的黃都頭。”


    張星雨氣得急喘幾下,從脖子漲紅到耳尖。


    徐十三環手指道:“在場這麽多人證,居然還敢指鹿為馬。”


    風沙拍拍張星雨的香肩,笑道:“估計人家派人查了附近,發現就來了咱們倆,自然有恃無恐嘛!”說話的時候,從張星雨的身後走到了身前。


    徐十三眯著一對俏目死死盯著他,心裏莫名其妙開始發虛。


    “你是不是已經打算要滅口了?”


    風沙衝臉色微變的徐十三笑道:“隻是心裏還有一絲絲擔憂,不清楚我們是誰,所以還想探探底。其實不管我們到底是什麽人,你都起了殺心了。”


    徐十三打心眼裏冒起了寒氣,寒氣順著脊椎從後腦直衝頂門。


    “敢不把繪影放在眼裏的,掰著指頭數到頭,其實也就那麽幾個。”


    風沙澹澹道:“話到這裏,就算你剛才沒想到,現在也該想到了。”


    徐十三的臉色刹那雪白。


    之前她確實沒想到,並非她不夠聰明,而是她根本不敢往深裏想。


    風沙這番話瞬間捅破了腦袋裏那層看不見的膜。


    簡直一刃到底,豁然貫通!


    “你想到了,在場知道的,恐怕沒有幾個。”


    風沙柔聲道:“如果你硬是下令滅口的話,也算得上神不知鬼不覺。”


    徐十三臉上不剩一絲血色,蒼白的不像話。


    雙腿軟成了煮爛的麵條,噗通一聲伏在低聲,磕頭道:“賤婢不敢。”


    這下風雲突變,在場人等相顧色變,驚駭莫明,不知所措。


    徐十三素來重賞重罰,他們畏懼甚深,私下裏都呼為母大蟲。


    母大蟲突然變成了磕頭蟲,當然無所適從,不知該如何是好。


    風沙又含笑勸說幾句,勸徐十三快點滅口,不然後果嚴重。


    徐十三額頭都磕破了,忽然挺起身子左右開弓抽自己耳光。


    抽上一下,便叫上一聲,“賤婢不敢。”


    她身後一男一女好像會悟到了什麽,噗通噗通跟著跪下。


    他們兩個是徐十三自己招納的侍從和侍女,也算心腹了。


    起碼知道自家小姐是繪影小姐的奴婢。


    而繪影小姐的上頭還有人。


    至於是誰,那就不清楚了。


    能讓自家小姐害怕成這樣,來頭可想而知。


    剩下一幫人則是幫會中人,所知實在不多,頂破天也就知道風馳櫃坊而已。


    一個個麵麵相覷。


    最後還是那穿著錦袍的虯髯漢子急惶惶招呼道:“都給我跪下,快,快點。”


    張星雨見徐十三兩頰腫起,心裏好生解氣。


    暗忖看你剛才嘴巴多硬,現在知道害怕了。


    風沙打量徐十三一陣,澹澹道:“給你留點麵子,讓他們退下去吧!”


    徐十三都把自己給抽懵了,愣是沒有任何反應。


    張星雨嗬斥兩句,她才反應過來,讓手下離開。


    莊內很快淨空,徐十三埋頭伏在地上瑟瑟發抖。


    風沙看也不看她,徑直進到廳裏去,上首坐下。


    徐十三手足並用,小狗似的跟在後麵爬了進來。


    從頭到尾不敢抬頭。


    掌心和膝蓋全磨破了,留下了一路掌印和血痕。


    張星雨打來一盆清水,拿著毛巾幾下去抹去了主人臉上的妝容。


    徐十三偷偷瞧了一眼,這下連趴都趴不住了,徹底軟成了爛泥。


    要不是忙著趕路,流了不少汗,又沒喝多少水,早就尿褲子了。


    風沙摸著下巴,笑道:“還行,起碼沒敢對我動手。”


    徐十三哭道:“主人是賤婢的主人,賤婢死也不敢。”


    風沙道:“所以你還活著,你家小姐也沒被你牽累。”


    語畢,打了個響指,雲本真突然從天而降,落到了主人身後。


    五六個劍侍跟著躍了下來,分散把住了大廳的前門後門側門。


    廳外緊接著響起一道接一道的破風聲。


    十來個弓弩衛和劍侍紛紛現身,或躍牆而過,或從房頂躍下。


    十幾個呼吸就把大廳圍了個水泄不通。


    以弓弩衛和劍侍的武功,幾個查探附近的幫眾根本發現不了。


    徐十三徹底嚇僵了,本來一直抖若篩糠,居然都抖不起來了。


    幸好她沒敢其別的心思,否則哪還有命在,還把小姐給害了。


    “我很好奇。”


    風沙問道:“黃家不是軟柿子,黃吉也非省油的燈,你怎麽把他嚇得上吊?”


    他對黃吉沒有半點好感,惡感倒是滿滿。


    所以並不在乎徐十三弄死黃吉,相反他很滿意徐十三把這事幹得還算幹淨。


    說破大天,黃吉也是自殺,隱患很小,很容易收尾。


    最關鍵,空出了一個他很想要的肥缺。


    徐十三顫聲道:“他連自己妻子都不保護,幾個小妾心有戚戚,與他離心離德,賤婢早先買通了一個,以備不需,這次就用上了,讓她盜出黃吉獨子的長命鎖。”


    風沙哦了一聲,舉目眺望,黃吉身體仍在風中微晃,感覺有些淒涼。


    是人就有軟肋。


    一旦被人抓住軟肋,軟肋有多軟,意誌就有多脆。


    越是深情,越是易碎。


    雖然黃吉對女人無情,對獨子卻極為深愛,甘願賠上自己的性命。


    隻能說,這小子死得不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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