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顯抬眸看向她,徐嬌嬌似乎有哪裏變得不一樣了。她說話的語氣少了許多的漫不經心,多了幾絲沉穩。


    裴顯認識她開始,這個女人就在不停地作死,試探他的底線。既怕死,又想死。


    非常矛盾,但裴顯又有點能理解她。因為自己有段時間也是這樣的狀態。


    清醒地知道自己不應該尋死,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他不能輕易就了結身為父母生命延續的自己,所以他常常有意無意地受傷。


    那些傷一遍一遍提醒他還活著,那些痛仿佛能減輕一些心頭上的苦。


    “我要為我父兄報仇!”徐嬌嬌跪在地上,她的嗓音都啞了,“我想知道他們為什麽而死!我要讓裴鈺付出代價!”


    裴顯默了一瞬,將婚書扔給她。


    “你可以走了。”


    徐嬌嬌怔怔地抬頭看向他,似乎沒有反應過來裴顯話中的意思。好半晌,她撿起地上的婚書,搖搖晃晃地站起來走了出去。


    外麵的雪沒有停,徐嬌嬌才踏出簷廊,就淋了一頭的白雪。走出院子時,頭上已經雪白一片。


    裁冬打著傘從後麵追上來,“這麽大的雪,怎麽能不打把傘呢!”


    她身邊的小丫鬟將一件厚實的鬥篷披在徐嬌嬌的身上,徐嬌嬌向她露出一個慘然的笑容。


    裁冬一陣心疼,都是苦命的孩子。


    回了芙蓉苑,春禾春生見徐嬌嬌一副魂不附體的模樣,忙打熱水給她泡腳,又煮上薑茶。


    裁冬拍了拍她的腦袋,道:“你若還是想回漠北,我叫人給你準備好馬車送你出城。”


    徐嬌嬌冰冷的手指捏著油脂包裹的婚書,她的心一片麻木。恨和痛消耗了她所有的精神氣,雕花的酒勁也逐漸上湧,很快她就暈睡了過去。


    裁冬長歎一口氣,若不是世事無常,她家世子和徐嬌嬌也不會遭受這樣的苦難。


    這一覺,徐嬌嬌睡到了第二日的傍晚,仿佛要將身體虧空的精神氣全都補足一般。


    春禾伺候她起床,徐嬌嬌問道:“之前的養顏膏還有嗎?”


    春禾一愣,之前春生見徐嬌嬌的臉實在幹燥,拿了養顏膏給她用。徐嬌嬌有點不喜歡那厚重的假麵感,一直不肯用,被春生好言相勸用過幾次後就擱置了。


    “有的,我拿給您。”


    春禾拿養顏膏給徐嬌嬌抹麵,道:“改明兒我們出去,買點珍珠膏用用。那個比這養顏膏好,也不厚重。”


    徐嬌嬌漠然地點點頭,然後吃飯。


    春生春禾二人總覺得徐嬌嬌沉默地很可怕,總感覺在這沉默中,她會爆發出劇烈的情緒。


    然而並沒有,徐嬌嬌吃完飯後,一如既往地做繡活,然後上床休息。


    她睡了一天一夜,並不困。可她又不想表現出自己的異常,躺在床上的她,腦子還很亂。


    她已經接受了父兄的死和裴鈺脫不了幹係的事實,胸腔中的恨意已經從熊熊烈火變成文火慢熬,煎心難耐。


    她想過,直接殺了裴鈺,然後去自首;也想收集完整證據,去官府報案。不過她已經不是初入京時,對京城局勢一無所知的徐嬌嬌了。就如同劉多生會在楚慈生麵前反口一樣,她的狀告也不一定能起效。


    她想了許多,最終想到了裴顯。


    裴顯和二房的關係惡劣到全京城人人皆知,可他依舊容忍二房的人頂著國公府的名義,在外麵蹦躂,她很不解。


    翌日,她照常起身,在屋子裏打了一套八段錦後,春生才端著熱水進門。


    春生見她早已經穿戴好了,不免一怔。


    “娘子今日這麽早嗎?”


    徐嬌嬌笑笑說:“昨日睡多了,沒有多少覺。”


    春生伺候著她洗漱完,見她乖乖坐在鏡前抹養顏膏,心裏更是覺得奇怪,甚至有點毛骨悚然。


    因為她做了往常不做的事情。


    吃完飯,徐嬌嬌繼續做手上的繡活,春禾進來道:“裁冬嬤嬤讓我問問您,您走不走?若是走的話,趁著大雪沒有封路前離開。”


    徐嬌嬌聽到這話怔了怔,數日前她還是一心想走的。可她得知了父兄的死因後,怎麽能這樣輕易離開?


    “世子爺今日在家嗎?”


    “不在的,詔獄那似乎出了事,世子爺昨晚就沒回來。”


    “那我去和裁冬嬤嬤聊聊吧。”徐嬌嬌起身拿傘,春禾給她拿了鬥篷。


    這鬥篷還是上次從未眠居回來,裁冬拿給她的。鬥篷是裴顯的,明顯長了一大截,上次回來,衣擺拖了一地的殘雪。


    現在清理幹淨了,春禾竟然還將鬥篷改成了適合她的尺寸,還都沒法還。


    徐嬌嬌歎息一聲,等自己以後有錢了,重新買一件還給他吧。


    裁冬見到徐嬌嬌的時候,也覺得這姑娘的麵相不一樣了。以往她的臉上都是沒心沒肺,現在眉眼間失去了光彩,透著淡淡的傷感。


    “嬤嬤,您說讓我離開,是世子的意思嗎?”她開門見山道。


    裁冬歎了口氣,道:“你現在離開,世子也不能拿你如何。你父親是國公爺的舊部,看著你父親的麵子上,他不會做什麽混賬事的。”


    徐嬌嬌想到那日,他將婚書扔給自己,讓她走的場麵。或許,裴顯在那一刻有了一絲惻隱之心,不想讓她參與進這混亂的黨爭之中。又或許,他別有用心。徐嬌嬌分辨不出。


    “嬤嬤,我有一點不明白。”徐嬌嬌將自己的困惑問了出來,裴顯明明有能力讓二房過得淒慘無比,卻還留著他們像秋後螞蚱一樣蹦躂。


    屋內沒有旁人,裁冬拍了拍她的手,隱晦道:“有的敵人浮於表麵,有的敵人深藏不露,何必打草驚蛇。”


    徐嬌嬌明白了,她父兄之死的背後,還有他人策劃。裴鈺是刀,持刀者另有其人。


    裴顯在等著背後之人露出水麵,所以遲遲未動。這些年一直讓二房借國公府的便宜行事,何嚐不是一種捧殺。


    而二房的人,還以為自己是拿捏著親情要挾住了裴顯。


    實則不然。


    徐嬌嬌捏了捏掌心,看著裁冬道:“嬤嬤,我想要一輛馬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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