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家夫妻坐在上房屋裏踏上,說起自家宅子,很是滿意。哪裏想到這宅子原主人還通了火道和火牆呢,原來在程家老宅還是燒炭火的,冬日裏就是用炭盆。


    這火道和火牆很是難得,是從前院廚房直通各個房間的,也就是說隻廚房裏火不熄滅,屋子裏就溫暖如春!這樣巧妙的設計,既費時又費力,隻有懂生活會享受的才會這樣費心思。


    程家明火不滅,用的柴鑫就多了,大雪前程老爺讓長順又去那賣柴的老伯那裏買了好幾車柴火,專門騰出了廚房邊上一間雜物房堆柴鑫,整齊碼放一直到屋頂,堆滿了一間屋,還有廚房的角角落落。


    程家每日生活愜意,主子們事少,仆人們也清閑,不上值的也都窩在暖暖的屋裏。


    微娘這邊新來的妮子跟著林嬤嬤調教了些日子也能獨立上值了。


    這丫頭性子穩重又溫順,微娘覺得十分貼心,取名香枝。


    小翠歇了幾日無大礙就回了微娘身邊,小翠自小跟著微娘,離了人很是放心不下姑娘身子。


    小翠爽朗香枝沉穩,有這兩個丫頭跟著微娘,程家夫妻才安下心來。


    此時兩個丫頭正坐在微娘炕邊上做著針線。


    小翠針線是自小跟著林嬤嬤學的,針腳細密,配色大氣,平日裏好些衣服帕子都是小翠裁剪刺繡。


    香枝出身鄉裏,針線上隻會些縫補,見小翠繡活兒精湛,很是羨慕,平日略有空閑就虛心求教,這些日子鍛煉下來,進步神速。


    這不是兩個丫頭,一個繃著棚子繡著羅帕,一個做著一件粉紫鬥篷,邊忙著手裏活計邊嘰嘰喳喳陪著微娘逗著悶子。


    微娘窩在床邊炕上腿上蓋著薄被,身穿一件淺粉薄襖,伏在炕幾上寫著大字。滿頭青絲略編了個麻花辮子垂在身側,未加任何頭飾,巴掌大的小臉略帶粉潤,隻小巧的嘴唇略顯蒼白。身量纖細,氣質淡然。一邊聽著兩個丫頭說話,一邊穩穩地練著字,偶爾應和幾聲,氣氛很是和諧。


    繡著羅帕的香枝每隔一會就順手或把旁邊小泥爐子上溫著的紅棗銀耳羹給姑娘添上些,或給手邊換一盞香茶。也不忘給自己和小翠添些茶水。小翠見了微微笑了,總覺得香枝真是又溫柔又心細,有了香枝做事輕省許多。


    這邊微娘三人其樂融融,上房屋裏程太太正跟林嬤嬤暗自念叨著佛陀寺之行。


    距上回與吳家太太約好去佛陀寺上香祈福已過了月餘。前次是微娘的病斷斷續續不見好,後來老天爺直接變臉,兩場小雪再加一場一尺多厚大雪遮天蔽日蓋了下來,這幾日又是西北風呼呼喝喝的吹,這要是出門,一張臉得吹裂開。


    林嬤嬤坐在程太太一旁打著絡子,聽著程太太嘀咕道:“這樣一波三折莫非真是無緣?!”


    林嬤嬤噗嗤笑了,“太太,這樣的天氣就是再有緣分也不敢出門啊。天老爺可不是見人下菜碟,這下雪又刮風可是整個北地呢。”


    程太太喝了口茶葉笑了:“也罷,一家女百家求,該是男方求咱們,我上趕著作甚。”


    林嬤嬤明了太太心裏所想,言道:“太太不是著急,是想確認那吳公子是不是真心儀咱們姑娘,想瞧個熱鬧罷了。”


    程太太被猜中心思也不惱,笑言道:“想那吳總教頭威名北地,我這不是想著若他真看中微娘,往後如何說服微娘麽。知女莫若母,微娘瞧著溫柔恬靜,心性卻及堅韌,能入她心的有幾件事幾個人。我瞧著不是真心,走不進這丫頭心裏去。”


    說著竟歎了口氣。這樣淡漠的性子,總要找個有本事且強勢的人,不然以微娘這樣的容貌,護不住可怎麽好。


    林嬤嬤心裏也是擔心,卻規勸道:“太太多慮了,倒是有緣千裏來相會,姑娘到底還小。”


    程太太略安心,確實擔心過早。總有對的時間遇到對的人。


    又道:“隻是這會子眼下也就吳莫言是最合適的。我聽吳太太說那吳莫言自小學武的,看這回這案子辦的聽說縣太爺多次嘉獎,總教頭之職還是上書州長為他單設的,雖然品階不高,可權勢在這北地實在不小。聽吳太太說如今統領整個縣的衙役,做事穩重又不失圓滑,這樣有擔當有魄力的才能護好我微娘一生安穩。”


    喝口茶潤潤唇又接著道:“北地隸屬邊境,雖說十幾年沒有戰亂了,可那邊境時常傳來外邦擾邊,說不得哪天再...”


    越說越急切了,程太太直起身道:“嬤嬤,你去讓林其跑腿去吳家問問吳太太可得閑,就說一直窩在家裏憋悶,我想尋她喝茶解悶。”


    想了想又道:“略提一句微娘病大好了,還沒謝過吳總教頭救命之恩。”


    林嬤嬤答應一聲,裹了厚厚鬥篷去前院門房尋兒子去了。


    這會子估摸著父子倆在門房烤火打嘴燜子呢。


    林其腿腳快,不一會子就來上房回話了,說吳太太正得閑,隨時過去都行。


    程太太站在屋門口,瞧著天色,這會兒正是半下午,天空不算多亮堂,感覺風小了不少。


    隨換了身衣裳,帶著林嬤嬤去了微娘屋裏。


    見著微娘正在習字,溫聲道:“微娘,今日如何,可還咳嗽?”


    微娘見著母親,笑道:“女兒都好了,娘親不必再掛心。”


    程太太瞧著她麵色粉潤,略點頭。言道:“家裏憋悶,我遣人去問你吳伯母可有時間喝茶,她說正有時間呢,我們去隔壁走走可好?”


    微娘納罕,平日裏出自己房門,母親和爹都要叨叨好久,隻讓安心在屋裏養病,外頭天氣冷雲雲。隻這回怎麽主動同意出門了,還是出門訪友...


    微娘雖然疑惑,不過能出門去,自然歡喜。答應的十分幹脆。


    香枝小翠連忙給拿來厚襖裙換上,又重新梳了頭發,也就一個辮子變成了一邊一個,就發尾各墜了兩個穿著青色繩結的碧玉珠子,小指大小的珠子雕成玉蘭形狀,瞧著十分精致。


    一身粉紫厚襖裙,再披上同色厚棉鬥篷,天冷穿著厚實,別人或許略顯臃腫,隻微娘看著依然纖瘦。弱質纖纖卻清麗非常十分惹眼。


    程太太瞧著女兒氣質出眾容貌非凡,等再大些不知會出落成何等模樣。心裏既得意又微酸,女兒大了在家裏一天天少了,要成為別人家的人的。


    程太太深吸一口氣,她定要擦亮眼睛給女兒尋一最穩妥的人家,要家庭和睦,要人口簡單,要男子有擔當能善待微娘,要......


    程太太猶如上戰場的將軍,挺直著脊背,拉著微娘出了屋門。


    這次出門就帶著林嬤嬤,兩個丫頭到底年紀小,經曆少,接人待物還差些。


    去別人家做客,不能行將踏錯一點的。


    程太太這次上門是帶著心思的,怎麽能不動聲色又達到目的,細細尋思著。她與林嬤嬤一邊一個拉著微娘進了吳家門。


    剛進院門,吳太太的貼身丫鬟時雨已經等在了廊下,見到三人匆忙上前行禮,緊接著笑盈盈的引著三人走向後院。


    吳太太早在暖閣裏等著了,幾人進了屋互相見了禮,時雨幫著吳嬤嬤服侍著程太太和微娘除了厚披風,這才安穩坐下。


    吳太太拉著微娘的手細細端詳一瞬,滿眼流露心疼神色,聲音溫和恐嚇到人一般,道:“可憐見的孩子,瘦成這樣...身子可好了?”


    微娘乖巧道:“伯母不必擔憂,我好著呢。”


    吳太太笑嗬嗬道:“她病這一場也就看著清減些,最近養的胃口還好,過幾日準能養回來。”


    吳太太點點頭,又招呼時雨把糕點和茶水放到微娘手邊,稍微伸手就能拿到。還念叨著把一些涼性的糕點撤了。


    程太太看著吳太太如此愛護微娘,心裏越發滿意。


    左右看了一下暖閣,與往日見的隻多了幾盆菊花,花朵大若碗口,絲絲縷縷,開的正豔。其它金燦燦的聚成一團倒是罷了,隻一盆綠色菊花,實在驚豔難得。


    微娘的眼睛進門都被它吸引驚豔一把。這不是坐在一旁聽著長輩們言語,還在時不時瞄一眼,可見是招人憐愛非凡品。


    吳太太見這母女二人都被這綠菊吸引,笑嗬嗬道:“這是莫言前幾日不知從哪裏弄來了,可瞧著得趣?我也是第一次見著綠色菊花呢。”


    又輕拍微娘手道:“還有些別的花,我是叫不出名字的,你去近前瞧瞧熱鬧去。”


    微娘實在好奇,起身對吳太太和程太太微微一禮,道:“那微娘去看看新奇去。”


    程太太輕點頭,見微娘近前看花去了,這才對吳太太道:“說來這回微娘可是多虧了吳總捕頭救命呢,隻這丫頭身子不爭氣病了這許久,不然早該登門致謝。”


    吳太太忙擺手:“可不敢說救命這般嚴重,他也是職責所在。也是他們平日裏疏於防範,反而讓微娘受這般無妄之災。但凡他們平日裏勤勉些,仔細些,也不讓這幫賊人鑽了漏子!”


    程太太見她這樣絲毫不承情,還往自家兒子身上平白加罪名,這樣不挾恩以報,更覺得這家門風清正,通情達理。


    吳家可是找過官媒與自家提親的,再者那晚吳莫言送微娘歸家隻要有眼力的都能看出那是有情意的。


    程太太心裏越發滿意,眼見的笑意加深,口吻溫和。


    “吳姐姐哪裏有這樣平白給人加罪名的。那賊人團夥據說都是手段老辣的,咱們離源鎮向來民風淳樸,縣太爺殫精竭慮治理的夜不閉戶,哪裏會想到他們竟如此猖狂!”


    吳太太點頭,微抬手讓著程太太喝茶。


    “也是。忒是猖狂,明目張膽的截擄年輕姑娘。好些姑娘們至今都不知家在何處。”


    “哦?竟說不清住所麽?”


    “姑娘家的能去過多遠的地方,隻模糊記得些個地名村鎮,小地方的又無正經戶籍,實在難尋。”


    “這......那那些姑娘如今何在?”


    “聽莫言說,縣太爺安排了住所,先安置下。後麵...”微伸頭小聲對程太太道:“一直找不到也不是法子,縣太爺做主若這些姑娘願意留在離源鎮,就每人賞銀十兩,願意嫁人的就再賞一副嫁妝,又請了官媒把鎮上適齡且未有婚配的青年做了篩選...還真成了幾對好姻緣呢。”


    程太太點點頭,頓覺縣太爺英明,這樣即解決了眾多漢子的老大難,又把人安置妥當了,真是一舉雙得!


    程太太故作打趣道:“那吳總教頭可有合心意的?”


    吳太太捂嘴一笑,“我們家那兒子眼光可不一般的高,對我說要找個仙女做媳婦。”說著抬眼看了一眼那花叢中人比花嬌的微娘。


    程太太故作不知,心下暗喜。笑言:“那您擎等著,說不得能願望成真呢。”


    吳太太喜上眉梢,趕忙讓著人吃茶品糕點。


    “近日天氣無常,吳總教頭還要上衙門當差麽?”吳太太直言道,“今日若在,可否方便請吳總教頭出來?正好讓微娘拜謝一番。”


    眼見吳太太要免去謝言,忙又道:“吳姐姐,莫謙虛,這回真是多虧了你家哥兒,不怕姐姐笑話,若微娘這回真若有個三長兩短,我也定跟著去了。”


    說著想起那天惶惶不可終日的情形,眼眶竟又紅了。


    吳太太拍拍她手,道:“莫說這喪氣話,微娘受佛祖保佑定能化險為夷,以後也定平安喜樂!”


    “他這幾日也就午時後去上衙,晚飯時分回來。今日本休沐,同僚叫出去了。這也是不巧得很。”


    程太太點點頭:“不妨事。總會有機會的。”


    想了想既然人不在,那也坐了不少時候,該告辭回去了。


    隨道:“吳姐姐,今日也打擾許久,我們就回去了。咱們改日再約。”


    吳太太忙留,言道:“吃過晚飯歸家也不妨事的,這平日裏就我一人,你們在我心裏歡喜非常。”


    程太太拉著她手笑道:“我那還一家子等著,下回我來定安排好了再留飯,姐姐可不要小氣把好酒好菜藏起來。”


    “貧嘴!少了誰的也不能少了你的。那咱們可說定了。微娘也要帶來!”


    兩人說笑著定下約定,有丫鬟已經有眼色的去請了微娘回來。


    三人略寒暄幾句,又披了厚披風出了暖閣門。


    剛邁過門檻,就與吳莫言走了對頭,相遇於廊下。


    “咦?你在家呢。”吳太太道。


    吳莫言看一眼佳人,見之弱柳扶風,或剛出門冷風微嗆了下,正一手拿了帕子微微咳嗽,旁邊咦眼熟婆子正在給輕輕順著薄背。


    吳莫言不動聲色微移身子正好擋住了上風口,俯身對著程太太微行禮道:“程伯母好。”


    接著回答自家母親道:“兒子剛回來,聽門房說,家裏來客了,故來行禮問安。”


    吳太太神秘一笑,心下腹誹:定是聽說微娘來訪匆忙趕回來的吧...


    隻聽程太太笑道:“吳總教頭真是知禮。今日天晚了不便打擾。隻上回多虧吳總教頭救小女性命,剛巧今日碰上,且受微娘一禮,改日定正式上門感謝!”


    微娘默默上前。矮身行禮一拜,道:“多謝吳總教頭救命之恩。”


    吳莫言忙伸手微扶,言道:“分內之事,當不得謝!”


    微娘抬頭,第一次看清了他整張臉,那雙眼睛真滴沒有想象裏的冷漠狠厲,雖然不拘言笑,但是能感覺到明顯溫和。剛剛他不著痕跡的擋去冷冽寒風,想來也是心思細膩。


    微娘這才真正對一個人改觀了,真是人不可貌相。笑著點點頭退了開去。


    吳莫言被這樣一枚柔軟笑容衝擊的麵色不顯,整顆心卻飄飄然,猶如煙花綻放...接下來的寒暄竟隻憑本能應答回複過去...


    等程太太一行走了,他與母親與暖閣落座才漸漸回過味來,不由的扶額默歎,自己竟有今日,越發認定了微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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