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氣真的是該死!”抬頭仰望著陰沉沉的雨天,修士喃喃咒罵道。


    從潮濕陰寒的海上回到岸上,結果還是一身泥濘,盡管他早已經不是君士坦丁堡那時候的模樣,身上那身肥肉也被磨難耗損殆盡,可這一路上在去拉裏薩城的路上還是令他感到苦不堪言。在從帕特雷海峽成功躲避了來自阿格裏尼翁可能的追擊後,修士便得到了自己的老朋友亨得利爾的送過來的消息,讓他秘密趕赴這裏。一路上,喬裝打扮成商販,雖說他已經習慣了這樣的生活,可對他一個有傷在身的修士而言,身心早已經透支了。


    不過更讓這個男人在意的反而是身後的女孩,從阿格裏尼翁離開之後的她居然從頭到尾都沒有在哭鬧,這讓修士也不禁感到意外。這樣的反應可不該出現在一個貴族小女孩身上,幾次他都以為身後的那個孩子已經瘋掉了,成了一個傀儡娃娃。


    但卻並非如此,可委實而言,修士卻覺得那樣反而會是女孩更好的歸宿。這樣小的一個孩子即將不得不站在權力的角鬥場上成為各方勢力爭奪的對象,她也許會像風暴中的蒲公英那般脆弱霎時間支離破碎。


    就在修士微微感慨的時候,身後的貴族少女驀地開口問道:“塞爾吉烏斯卿,我們待會兒會去準備見誰?”


    一雙烏黑的眼睛望著修士背後披著的大衣,女孩的語調平靜的出奇,仿佛是在問一件商品是否已經找到了下一個買家。


    被問住的塞爾吉烏斯修士凝視著自己的身後停下腳步的少女,良久方才回答道:“去見您父親生前的盟友,莫利亞的總督,伊洛凡堡的查士丁尼。他是現在唯一能夠施以援手的人,也是您能夠信任的人。伊琳娜殿下!”


    這番話多少有些言不由衷,塞爾吉烏斯修士看著伊琳娜杜卡斯的眼神也有些飄忽。


    “所以說,”少女嘴唇微動,依舊安靜地看著一路上保護自己的修士說道:“我會成為你們和他談判的籌碼嗎?”


    看著這樣詢問自己的貴族女孩,塞爾吉烏斯修士意識到她真的成長了許多,也不再掩飾什麽,承認道:“是的,殿下,這便是我們的人生,當握不住主宰自己命運的劍柄的時候,我們每一個人都必須做好成為籌碼的準備,不論高低貴賤。但隻要存在著哪怕一絲價值,我們就還都有機會甩脫囚禁我們的藩籬。您會作何選擇呢,殿下?”


    ……


    ……


    ……


    拉裏薩的伯爵府邸別墅之中,大廳內的氣氛愈發地沉重。在雙方的唇槍舌劍之中,人們的耐心漸漸被消磨殆盡,可是依舊彼此之間沒有任何實際上的讓步。


    “四麵受敵?我們?也許查士丁尼殿下您真的沒有搞清楚現在的局勢!與我們而言我們沒有必要真的和米哈伊爾皇帝死拚到底。真正和魯斯尼那還有阿格裏尼翁不死不休不是我們而是您,現在是您需要我們,而非反之。”梅裏諾森言辭怒極反笑地說道,他的這番言論雖然並不好聽,但是卻說出了色薩利貴族們的心聲。固然查士丁尼的強勢崛起令他們多少有些動心,但多人更想待價而沽。


    “您能夠給我們什麽,才是我們考慮效忠您的前提。雖然米哈伊爾皇帝得位不正,可他依舊還是金璽詔書上白紙黑字的共治皇帝,而您呢?讓我們在座的所有人去無條件支持一位毫無背景的僭主,這不現實。哪怕在阿格裏尼翁,那些叛軍們也給出了他們條件,我們在場的許多人的晚輩都在城中被扣押為人質,我們不可能隨意做出冒險的舉動。”梅裏諾森再一次強調道。


    冷冷地看了對方一眼,查士丁尼卻深吸了一口氣,掃視了一圈在座的色薩利貴族們說道:“是的,我和米哈伊爾皇帝的確已經是不死不休,我從來沒有退路。為什麽?因為他偷走了穆茲菲烏斯陛下的皇位。而穆茲菲烏斯陛下才是你們值得效忠的對象,如果心中懷疑,那就去君士坦丁堡,用自己的眼睛看看是誰在阿曆克塞三世拋棄自己的子民的時候站了出來。他眼睛被挖去,卻比誰都要看的清明,意識到拉丁人和威尼斯人的野心。而現在,米哈伊爾用卑鄙的手段攫取了共治皇帝的頭銜,不思光複故土,而隻為了一己私利,向羅馬的教廷獻媚,和威尼斯人苟合。我和提奧多爾親王雖然有過分歧與摩擦,但我不得不承認他是個正直的人,至少在征伐雅典的拉丁僭主的時候能夠仗義出兵。要是諸位一定要問我能給你們什麽?複仇。為你們的主君複仇,為那些被無辜殺害的人複仇。為血腥聖堂中那些你們毫無防備的晚輩們,複仇!”


    查士丁尼的話音猶如振聾發聵的警鍾落入進每一個色薩利貴族們的耳中,有些羞愧的勳貴們已經不敢抬起頭,可在一邊旁觀的塔拉尼特和布諾尼烏斯兩位老伯爵卻知道這還不夠。


    “是的!”一個女孩單薄的聲音這時在人群的身後響起,明明十分柔弱,可是卻清晰可聞。


    所有貴族們都下意識地循聲望去——這是誰家的孩子?居然敢在這個時候出來插嘴。


    可當眾人的目光匯聚過去,集中在那纖弱的身姿上的時候,所有人都驚呆了。不知何時,大廳的大門被推了開來,之前聚精會神聽著查士丁尼談話的貴族們這才發現一位衣衫襤褸的女孩正站在他們身後。


    乍一看還以為是貧民窟裏跑來的乞丐,可那張麵孔,許多貴族們卻都認了出來。


    “伊琳娜殿下!”愕然的梅裏諾森伯爵下意識地脫口而出。


    而查士丁尼也望了過去,看見那剛才支持自己的少女。是那個半大孩子,是那個有一頭如瀑布一般柔順的褐色長發的女孩。查士丁尼當然還記得她,兩年前,他們在阿格裏尼翁聖瓦倫丁節上曾今有一麵之緣。查士丁尼幫她解了圍,也是在那一次和羅曼努斯杜卡斯又結下了梁子。


    而她怎麽會出現在這裏?查士丁尼記得亨得利爾之前說過阿傑麗娜王妃她們母女都困在阿格裏尼翁城內生死未卜。看向亨得利爾坐著的位置,查士丁尼卻發現對方也正看著自己,滿臉上都是平靜的神情。這讓查士丁尼多少感覺到有些不妙。


    “伊琳娜殿下!”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另一張桌子上,貴族們的家眷們也是深感意外,剛才誰也沒有注意過這個戴著麵紗的小女孩。任誰也不會想到親王之女竟然來到了拉裏薩。她的出現毫無疑問出乎大多數人預料,就連梅裏諾森也瞠目結舌。


    他連忙好整以暇,道:“殿下,您能夠安全回來真是太好了。王妃殿下她呢?”既然親王之女逃出了阿格裏尼翁,那麽親王的夫人也應該安全抵達色薩利了,有了這兩張底牌,梅裏諾森剿滅叛軍和查士丁尼討價還價的底氣也多了許多。


    隨即梅裏諾森得意地看向了在場的其他色薩利貴族們,宣布道:“太好了,諸位,看樣子提奧多爾親王殿下並不是後繼無人了,或許我們並沒有必要做出其他的選擇了,而是應該履行我們對親王殿下的忠誠。”他意有所指地望著查士丁尼,而查士丁尼也隨即明白這是對方給自己的威脅籌碼。


    可接下來伊琳娜的回答卻讓包括他在內的所有人意外——


    “查士丁尼君說的沒有錯,我們現在需要的不是其他,而隻有複仇。阿格裏尼翁的叛軍他們殺了不止我爸爸還有我媽媽,”她說,“還有在座諸位的親人們,請不要相信他們當作緩兵之計的花言巧語,在血腥聖堂的那一天,我親眼見證著塔拉尼特家的康斯坦丁和梅裏諾森家的尼基弗魯斯被殘忍而卑鄙地殺害,也目睹了英勇的特梅爾家與佐納拉斯家為了保護我而被困在聖壇上活生生被燒死。我那篡位弑親的兄長將伏兵藏在聖象屏風後麵,早已經玷汙了信仰與榮譽,如果在座的諸位,還但凡念著一絲我父親的恩義,請聽我一言,我們應當加入查士丁尼這一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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