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宅門口。


    謝六眼睛已經完全看花了。


    停在他們門口正前方的馬車上,他清楚的看到了上麵全是貴重的絲綢布匹。


    而前麵的馬車上,裝的則是各種瓷器,隻看那瓷器的光澤與花紋,他就知道不是凡物。


    至於後麵的馬車,貴重的藥材,一箱子一箱子的摞著,甚至更遠處,他還聽到了雞叫聲,毫無疑問是用來給大郎滋補用的東西。


    這十幾輛馬車的東西,以謝六天天采買物資的經驗,都沒法估出實際的價值了,更別說,侍衛搬動箱子,他還聽到了清脆的聲響,那分明是銅板的碰撞聲。


    這些東西的價值,在謝六看來,就算大郎不吃不喝一輩子,憑借潞州司法參軍的俸祿,都賺不到!


    大郎在他不知道的這三天時間裏,究竟做了什麽啊!?


    讓臨淄王能給出這樣大的獎賞!甚至從來隻會伸手要錢的高力士,都主動給大郎送來了兩車東西當賠禮,大郎難道拯救了世界嗎?


    謝六不由看向一旁的秦衡。


    秦衡一看謝六的眼神,就知道謝六的意思,他笑了笑,轉頭看向高力士,道:“高將軍,臨淄王的賞賜,一直都是這麽多的嗎?”


    高力士自然明白秦衡的意思,笑道:“當然不是,三郎雖對功臣不吝嗇,但也不會亂獎賞……多大的功,多少的賞,你之所以有這些獎賞,完全是這一次的使臣之案,以及你給三郎送來的吐蕃之秘,功勞足夠大,所以你不必多想,放心收下就是。”


    秦衡點了點頭,別的不說,李隆基對手下人的豪爽大方,是真的讓他欣賞。


    畢竟,誰不喜歡多發獎金的領導呢?


    這時,周圍傳來一陣嘈雜聲響。


    秦衡抬眸看去,便見周圍已不知何時,駐足了許多百姓。


    這些百姓三五成群聚在一起,指指點點,議論紛紛,話語裏的羨慕和嫉妒,饒是在這裏,秦衡都聽得清清楚楚。


    他眸光微閃,不由道:“高將軍,你們這樣給我送獎賞,會不會有些張揚?這麽多人看著,萬一傳出去,被有心者聽到,會不會對臨淄王有影響?”


    以他對刺史衙門的了解,衙門根本拿不出這麽多錢財,毫無疑問,這都是李隆基自己掏腰包賞給他的。


    而李隆基一下拿出這麽多貴重之物,又有這麽多人親眼所見,萬一被傳出去,勢必會有人懷疑李隆基錢財的來源,對李隆基必然會有影響。


    誰知高力士聞言,卻隻是淡淡道:“三郎的錢財,來源皆光明正大,他用自己的錢財賞賜立功的下屬,天經地義,誰敢亂嚼舌根?”


    “更別說三郎根本不怕被人看,看見的人越多越好,這樣就有更多的人知道,他對手下的人,是怎樣的器重與大方。”


    聽著高力士的話,秦衡心中一動。


    合著李隆基是把自己當典型,故意給其他人看,用來吸引人才投奔的……怪不得李隆基的獎賞如此豐厚,如此迅速,又會如此招搖的送過來。


    不過他並不反感,反而希望這樣能當正麵典型的機會再多億點。


    “這樣的話,我就放心了。”


    秦衡點了點頭,他見侍衛已經開始搬運箱子,便請高力士進入正廳休息。


    謝六手腳麻利,很快煮好了茶。


    高力士端起茶杯,抿了一口,道:“秦兄弟,你接下來有何打算?是繼續休息養傷,還是做些什麽?”


    秦衡想了想:“先去拜謝下臨淄王吧,臨淄王給了我這麽多賞賜,我理應親自登門感謝。”


    高力士聞言,卻搖了搖頭:“這就不必了。”


    秦衡不解的看向高力士。


    就聽高力士道:“王府裏發生了一些意外,三郎正在處理,未必能有時間見你。”


    “發生了意外?”


    秦衡想了想,道:“我是不是耽擱高將軍的時間了?”


    高力士既然沒有直接說明是什麽意外,就表明這件事要麽是機密,要麽很敏感,不能告訴他,所以他隻關心是不是耽誤了高力士去解決意外的時間,而不是傻乎乎的追問發生了什麽。


    高力士搖了搖頭,他看著茶杯中翻湧的茶葉,雙目幽深,道:“有人先我一步搶下了這個任務,我現在清閑的緊,否則也不至於我親自來送這些東西。”


    “搶?”秦衡敏銳的抓住了重點。


    高力士點了點頭:“三郎不會對同一個任務安排多個人負責,以免完成任務後,功勞分配時引發彼此不滿,或者任務失敗,彼此推脫責任……所以,一旦有人領取了任務,除非對方主動尋求幫助,其他人不能隨意插手。”


    “原來是這樣。”秦衡微微頷首。


    不過看高力士的樣子,高力士似乎對任務被他人搶走有些不渝。


    隻是不知道是因為搶走任務的人,與高力士關係不佳,還是高力士對無法繼續立功,感到不喜。


    但既然高力士都不能插手,那他也就不用提及是否能幫得上忙的客套話了。


    高力士放下茶杯,重新浮上笑容:“所以我現在十分清閑,若是你接下來有什麽事要做,我可以幫你。”


    聽著高力士的話,秦衡眸光微閃。


    他現在還真有幾件事想做。


    第一件,是尋找出毒害自己的人。


    已經能確定,原身的毒不是紅丸造成的,而白瑪他們對自己會成為幫凶的事一無所知,那原身的毒,也不可能是白瑪他們所下。


    從幕後之人魁所做的謀算能看出,此人做事精準且果斷,不會去做沒有意義的重複之事。


    既然已經能確定自己會因成為幫凶而死,那就沒有任何必要再行下毒之事。


    所以綜合這一切,秦衡基本上能確定,原身的毒,與使臣案無關!


    也就是說,在這潞州城內,還有其他人想謀害自己,現在自己沒死,那個人未必會罷手。


    故此,他得想辦法將其揪出來,免得再中招。


    而第二件事,則是尋找魁的線索。


    雖然魁遠在長安,可在潞州,有一個人能確定與魁有著直接關係,對魁忠心耿耿,他便是——仵作!


    魁在信裏直言,仵作可以幫忙,仵作又為了幫白瑪掩蓋咬痕,連命都不顧……這一切,都足以說明仵作對魁有多忠心。


    所以,從仵作那裏,或許就能找到關於魁的線索。


    這兩件事,都是秦衡想做的,如果沒有高力士在,秦衡會先做第一件事。


    這世上沒有無緣無故的恨,對方想殺原身,兩人之間必有矛盾糾葛,從原身的人際關係網入手,仔細調查,或許就能找到毒害原身之人的線索。


    這一點,對魁也同樣適用。


    魁不僅讓他吞了紅丸,還不允許他在被拷問時開口,想讓他在痛苦中蒙冤而死,這絕對不僅僅是單純的利用,裏麵必然摻雜著魁對他的恨意。


    通過調查原身的情況,或許也能找到魁的線索。


    這些事,他自己就能做,不用勞煩任何人幫忙。


    但對仵作的調查,中間可能會涉及動用一些人力,隻靠他就不行了,當然,以他的司法參軍身份,他也可以命令其他人去做,但別忘了他靠向李隆基一派,得罪了刺史周祥,周祥未必會讓他的調查順遂。


    原本他還在考慮,怎樣和周祥掰手腕,結果現在高力士主動提起願意幫忙,那他就沒什麽好猶豫的了。


    他看向高力士,直接道:“我想去調查仵作。”


    …………


    潞州城中央偏北的位置,坐落著一座富麗堂皇的宅邸。


    門楣高大,氣勢恢宏。


    此便是臨淄王李隆基的住所。


    在宅邸最北側,有著一座數十丈高的人工堆砌的山峰。


    山峰頂端,佇立著一座青色石柱,琉璃瓦頂的涼亭。


    此涼亭名為德風亭,取《論語·顏淵》中“君子之德風,小人之德草”之意,登得德風亭,縱目遠眺,便可將整座潞州城收於眼中。


    此時,涼亭內,身著蟒袍的李隆基正雙手負於身後,俯瞰著腳下的潞州城。


    聽得身後傳來腳步聲,李隆基頭也不回的說道:“如何?”


    身高七尺,臉長如靴的王毛仲恭敬行禮:“小人已搜遍整座王府,都沒有找到,恐怕……”


    他臉色凝重,看向李隆基:“東西已被她送了出去。”


    “怎麽可能?”李隆基尚未開口,站在李隆基身後,保護李隆基的身材魁梧的李宜德便皺眉說道:“她人根本出不去王府,怎麽可能將東西送出王府?是不是還有什麽地方被你們忽略了?”


    聽到李宜德的質疑聲,王毛仲隻是搖頭:“我親自盯著,不可能有地方被忽略。”


    “可她也沒有出去過啊,怎麽將東西送出王府的?”李宜德方正憨厚的臉上,滿是疑惑。


    王毛仲沒理睬這個拳頭遠比腦袋好使的同伴,他看向李隆基,主動道:“小人懷疑她還有同夥,是她的同夥將東西送了出去。”


    這時,李隆基的聲音才緩緩響起:“你準備怎麽做?”


    王毛仲道:“小人會一邊拷問她,一邊對這段時間所有進出王府的人進行排查。”


    “那東西不容有失,你該明白,它若真的被帶出潞州,會有多大的麻煩。”李隆基的聲音沒有任何情緒。


    王毛仲心中一凜,連忙道:“使臣被殺案期間,整個潞州都戒嚴了,我們發現東西丟失後,又迅速封鎖所有通道,東西不可能被帶出去,一定還在潞州。”


    李宜德撓了撓腦袋,道:“要不讓高將軍來幫忙吧,審問犯人,高將軍最擅長,還有那個什麽秦衡,他不是查案能力很強嗎?若讓他也來幫忙,或許更容易找到丟失之物。”


    “不可!”


    王毛仲一聽,直接搖頭拒絕:“秦衡說到底,現在還是一個外人,如此重要之物豈能交給他一個外人來找?”


    “至於高力士,更用不著。”他看向李隆基:“我心中已有萬全之策,定能為殿下找回!”


    李隆基一直安靜的聽著兩個手下心腹交談,見王毛仲說出保證之語,才沉穩開口:“再給你兩天時間,若找尋不到,罰俸一年,任務轉交高力士去做。”


    王毛仲眼神一暗,連忙行禮:“是!”


    …………


    “王毛仲和李宜德雖都是奴隸出身,但兩人情況完全不同,李宜德乃他人奴仆,因矯捷善騎射,功夫比我還要強,性子又憨厚老實,三郎一見便十分欣賞,當場直接用五萬錢為其贖身;至於王毛仲,他本不是奴隸,因其父觸犯律法,他被牽連才成為了官奴。”


    去往仵作家宅的馬車上,高力士向秦衡介紹著李隆基的另外兩員大將,秦衡現在算是明確選擇了李隆基這艘大船,所以高力士覺得有必要讓秦衡更了解這邊的情況。


    “故此,王毛仲與李宜德這個本就是奴隸的人不同,他享受過榮華富貴,受過大家教導,心思聰穎,博學多才,武藝也算出眾,故頗受三郎器重。”


    “但也正是如此……”


    高力士看向認真傾聽的秦衡,沉聲道:“他權利欲較重,總是喜歡在三郎麵前表現,喜歡爭功。”


    秦衡心中一動,猜測道:“這次搶下了殿下任務的人,就是這位王將軍吧?”


    高力士沒有隱瞞,他點著頭:“三郎手下,就我與他頭腦算得上靈光,最受三郎看重,所以他事事都喜歡與我比,與我爭。”


    “使臣案裏,我因你也算立下了功勞,這不……他覺得我立功壓了他一頭,一聽有新的任務,就直接搶了下來。”


    秦衡摸了摸下巴,心中對這個王毛仲有了一個初步認知。


    官宦出身,經曆過低穀,權力欲重,喜爭權奪利……這樣的人,以後與之相處,需小心謹慎。


    而李隆基選擇重用這樣性格的王毛仲,想來除了是因王毛仲自身能力出眾外,也應是希望王毛仲這條鯰魚能激起手下人的競爭之心,讓他們更加努力去為之做事。


    見秦衡麵露沉思,高力士道:“我告訴你這些,不是為了在人背後嚼耳根,而是提醒你……”


    秦衡聞言,抬眸看向高力士,就聽高力士沉聲道:“你在使臣案裏展現出的本事,是我們任何人都不具備的,現在你也算是三郎的人了,王毛仲必然對你懷有極大的警惕,擔心你威脅其地位……更別說,你與我親近,對他而言就更有威脅。”


    秦衡道:“他會對我不利?”


    高力士搖了搖頭:“都是三郎器重的人,他不敢明著做什麽,但他很可能會不給你立功的機會,他會搶奪你的功勞,讓你永遠居於他之下。”


    高力士眼光毒辣,與王毛仲相處多年,他的話,基本就是王毛仲一定會做的事。


    這讓秦衡不由歎息,還真是優秀的人,哪裏都有人嫉妒。


    還沒正式加入李隆基團隊呢,就已經有對手了。


    好在,他在使臣案裏和高力士結下了深厚的情誼,讓高力士能提前告知他這些,讓他有所準備,不至於毫無防備之下被陰。


    他向高力士道:“多謝高將軍提醒,我以後會注意的。”


    高力士重新露出笑意:“你倒也不必太過擔心,他再如何,總歸是自己人,不會讓你的性命受到威脅,與那個什麽魁相比,最多惡心點人罷了……更別說,還有我呢,我也會幫你的。”


    秦衡眸光微動,高力士告知他這些,看來也未嚐沒有拉著他一起對抗王毛仲的想法。


    不過高力士很對他胃口,他也不介意與高力士結成聯盟。


    他笑著點頭:“那以後就多仰仗高將軍了。”


    高力士哈哈一笑,重重點頭,道:“三郎對使臣案的幕後之人魁也很感興趣,你識破仵作身份後,三郎就曾派人前來調查,但沒有收獲……所以,若是你能從仵作身上,找到關於魁的線索,也算是功勞一件,王毛仲嫌你是外人,不願給你立功的機會,卻不知,有些機會,我們自己也能爭取。”


    聽著高力士的話,秦衡頓時恍然,高力士來找自己真正的目的,恐怕就是為了調查仵作。


    怪不得他在秦宅時,主動提及要幫自己,秦衡估摸著,若不是自己正好也要來調查仵作,估計高力士就要主動開口了。


    這一點來看,他們還算得上“心有靈犀”了?


    就在這時,馬車突然停了下來。


    侍衛的聲音從外傳來:“我們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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