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父……我想回東宮…”


    季祈永坐在搖晃的馬車上,目光空洞地凝視著前方,心中五味雜陳。


    原來……竟是自己的祖父,殺了漂亮哥哥一家……


    自己該如何麵對他……


    車窗外的風,帶著幾分涼意,輕輕拂過他的發梢。


    此言一出,秋庭桉與時序政皆是一怔。


    畢竟,季祈永素來是聽話至極,尤其是對秋庭桉之言,更是奉為圭臬。


    這種時候,是個正常人就能看出秋庭桉,正在生氣,還是氣極的那種,孩子怎麽可能忤逆他。


    “理由。”


    秋庭桉淡淡開口,季祈永隻是微微搖了搖腦袋,“沒……”


    時序政把季祈永攬進懷裏,怕他委屈,低聲勸慰著:


    “折騰時間夠長了,讓孩子先回去休息吧。”


    話還未說完,季祈永推開時序政,喊停了馬夫,甚至連秋庭桉都漠視了,自己自顧自下了馬車,同軍隊索了一匹馬。


    待二人下馬車看時,他已不見蹤影,隻能聽見馬蹄聲越走越遠。


    “這孩子……”


    時序政扶額,一臉無奈,秋庭桉則是輕描淡寫的回了一句:“由他去吧。”


    自己養大的孩子,自是了解。


    三天後——


    時序政正在太師府後花園,賞花逗鳥,看似悠閑自得,實際……那已經是他澆同一株花的第三壺水了。


    “這花是我從外域得來的,開花之際,異常耀眼,你再澆,我這花可就澇死了。”


    秋庭桉從後麵緩緩走來,時序政被嚇得一激靈,手裏的水壺直接掉落在地。


    水花四濺,激起一個小水窪。


    得——這下是真澇死了。


    “你走路能不能出點聲?!”


    時序政佯裝埋怨,秋庭桉冷哼一聲,沒有回答,徑直坐下喝茶。


    時序政見狀,索性扔下水壺,剛欲坐下。


    “站著。”


    秋庭桉放下茶杯,淡淡道,語氣平靜的令人發怵。


    時序政硬生生在半空中,收住身形,站在一旁,撇撇嘴,雖是傲嬌之態,但也是乖乖站好。


    見秋庭桉不理他,便小聲嘀咕:


    “太師大人,好大的威風。”


    秋庭桉眉梢輕蹙,“你喚我什麽?”


    時序政頓時噤聲,低頭看著地麵,一副——我大人不記小人過,不跟你一般見識之感。


    和兒時一模一樣,依舊是最不聽話的那個。


    “時阿三!”


    秋庭桉一掌拍到桌上,厲聲怒嗬。


    一門四兄弟裏,時序政排老三,那是他們還都未入世時,師門之間的喚法。


    整整十年——


    自時序政離開朝堂,辭別師門後,再無人這般喚過他……


    一瞬間,年少時,四人鮮衣怒馬,少年郎的時光……皆浮現在眼前。


    當年,還是在太師府,隻不過那時的太師,是他們四人的師父。


    他們一起練武練功,互相切磋;師兄師弟之間,玩笑打鬧。


    時序政和聞衡最小,兩個人性子也都鬧騰。


    時常一言不合,便吵吵嚷嚷,隨後便被罰著,一起跪祠堂,挨揍。


    有時誰生病受傷,其餘三人也不遺餘力的,彼此照顧扶持;又有時序政惹是生非,彼時還在做太子的季昌寧,便站出來替他擺平。


    也有四兄弟外出闖蕩,遊曆四方,經曆的形形色色。


    他們共同度過的每一天,都如同,刻入自己的骨髓,永遠都不會忘——


    可是現在,他的摯愛!殺了他全家!


    你讓他如何,還能心安理得的回到這裏!?


    時序政微微眯起眼睛,看著秋庭桉冷漠而憤怒的樣子。


    心口倏然一陣絞痛,胸口仿佛要爆炸一般,令他窒息……


    一雙手漸漸緊握成拳,青筋暴起,指甲刺入手心。


    “秋庭桉!你有何資格,再喚我這個名字!”


    時序政的聲音顫抖著,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中擠出,夾雜著無盡的憤怒與痛苦。


    “你如今效忠的那個人!是我的殺父仇人!”


    “他殺了我父親……!!”


    “父親……”淚水無聲地滑落,滴落在青石板上,濺起一朵朵細小的水花。


    秋庭桉何嚐不知,可當年之事,疑問重重,他又何嚐不想查!


    那是他的尚父!猶如親生父母一般!


    可偌大的朝堂,他一方要護著季祈永,一方要提防著皇帝。


    暗地裏,為了兄弟四人當年共同的心願:求社稷安穩、求百姓都能安居樂業,秋庭桉當權後,大刀闊斧進行改革。


    朝堂之上,樹敵頗多,各路勢力,每日對他虎視眈眈!


    如此境地!稍有不慎,便是萬劫不複之地!


    這十年!他一個文官,孤身一人,到底如何走到如今這個位置的?!


    沒有人知道其中艱辛。


    新皇登基,師父被迫告老還鄉,聞衡被派遣駐守邊疆,時序政因故辭官……甚至他的親生父親為了保全全家……與他斷絕關係。


    彼時的秋庭桉,也不過舞象之歲,他甚至還未及冠……


    無人可用!無人可依!


    他隻有自己,隻有獨自一人苦苦掙紮,咬牙挺過來的……


    若沒有季祈永,一次又一次,甚至不惜——豁出性命,將他從深淵裏拉出來,他早已命歸黃泉。


    他最不堪回首的一段日子,時序政沒有體會過,卻在此刻,質問於他!


    秋庭桉深吸一口氣,努力抑製著胸口的酸楚與翻滾,一字一句道:


    “秋某之侍,非為君主!”


    “吾之所忠,乃四海之百姓也!”


    “乃天下、蒼生之安泰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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