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涉及人命,豈能徇私!”


    “虧公是翰林榜眼郎,如今幹涉地方政務,對得起浩蕩皇恩嗎?!”


    因想到天子的囑咐,楊慎直接拒絕了楊維聰。


    楊維聰不由得冷聲問道:“公難道不怕因此得罪北直士族嗎?!”


    “我更怕落個不忠之名。”


    楊慎回道。


    楊維聰大為失望:“楊升庵,虧我昔日那麽推崇,你竟然如此刻薄!”


    “我楊升庵需要你推崇嗎?”


    楊慎直接反問了楊維聰一句,背著手,一臉不屑。


    “你!”


    楊維聰不由得氣沮,內心非常後悔曾經奉承楊慎。


    跟著楊維聰一起來的北地士族子弟也因此非常氣憤。


    “楊升庵!”


    “你是天下有名的大才子不假,但你也不能如此鄙夷我北直士子吧!”


    “眼下奸臣奪民之利,你作為本地典史不去管,去反助其囂張氣焰,要拿我們北直士子,還要革其功名!你這樣,還配得上你自己不畏權貴的清名嗎?!”


    “沒錯!那麽多勢豪之家奪民之利,你不去管,卻要虐待我們北直士子!”


    “你若真如此,我們隻能去大宗師那裏請願,請大宗師為我們做主,或者去貴府,問問太傅,是不是也不在乎北直士林公論!”


    這些北直士子這時大聲質問起楊慎來。


    楊慎第一次發現讀書人也會有很讓人討厭的時候。


    盡管他知道這些北直士子是因為放貸之利被勳貴外戚奪走太多而憤怒。


    但楊慎更清楚,這件事本質上就是楊維鈞不對。


    畢竟百姓想去哪個寺廟貸款是百姓自己的權利。


    別說士子無權幹涉,就連官府都無權幹涉。


    在楊慎看來,就算這些士子不願意看見百姓們去武定侯家的香山寺借貸,也不應該打死人,而是應該認真勸,勸不了也可以降低利息才是。


    所以,楊慎現在也就本能地覺得這些北直士子很可惡而且很霸道專橫。


    當然。


    這也與楊慎現在所處的立場不同有關。


    昔日,他不過是翰林清流,接觸不到底層,也就隻覺得對抗皇權的士大夫更可愛。


    但現在,他作為地方典史官,由於具備了代皇帝維持一方公正的責任,也就發現了這些士大夫不可愛的一麵,乃至醜惡的一麵。


    “你們要去就去!”


    “隻是爾等若再繼續胡攪蠻纏,擾亂公堂,休怪本官,連你們也一並鎖拿起來,革除功名,定以刑罰!”


    楊慎冷聲說了起來。


    楊維聰等北直士子見楊慎毫不妥協,也就更加憤怒。


    而在這時。


    楊維鈞也被楊慎麾下衙役拘押了來。


    楊慎見此就向任正賢拱手:“還請堂尊過堂,審問此人。”


    任正賢頷首。


    “大宗師到!”


    但這時。


    因早有北直士子去請的巡按禦史蕭淮在這時來了。


    任正賢也就忙讓了位給蕭淮。


    蕭淮則看著眼前的楊維鈞:“你就是打死人的生員楊維鈞。”


    楊維鈞道:“學生正是,還請大宗師做主!”


    說後。


    楊維鈞就一臉不屑地勾起嘴角來。


    楊維聰也在這時拱手道:“巡按容稟,從兄雖然打死了人,但並非是有意的,隻是因惡奸臣刁民而已!”


    楊慎聽楊維聰這麽說,不由得看向了楊維聰:“楊編修,你這樣非君子行徑!”


    蕭淮則看向楊慎,笑道:“楊典史不必生氣,我知你清名,自然更相信你的操守,所以這楊維鈞,我在收到你的信後,已經革去他的功名,現在你可以處置了。”


    楊維聰和楊維鈞皆大為驚駭。


    楊維鈞也收起得意的神色,跪了下來:“大宗師開恩,學生隻是一時氣憤,才失手打死了人啊!”


    楊維聰則一直沉著臉。


    “《大明律》載有明文,無故打人,致其死者,杖一百,流三千裏!”


    “堂尊,當杖此人一百,流三千裏。”


    楊慎這時對任正賢說道。


    任正賢頷首。


    巡按都聽楊慎的,他又怎能不聽。


    於是。


    楊慎就下令讓人把這楊維鈞摁在了凳子上。


    楊維鈞害怕起來,忙看向楊維聰:“維聰,救我,救我呀!”


    楊維聰這時看向楊慎:“楊升庵!你真要做酷吏嗎?!”


    楊慎沒有理會楊維聰,隻喝道:“打!”


    啪!


    “哎喲!”


    板子重重地打在了士子楊維鈞的屁股上。


    北地大士族出身的楊維鈞哪裏受過這樣的痛,隻挨了一下,就慘叫起來。


    “維聰,救我!”


    楊維鈞緊咬著牙,露出幾乎快哭了的樣子,向楊維聰喊道。


    楊維聰也心急如焚,卻一時拿楊慎毫無辦法,也隻能把兩拳頭緊捏。


    啪!


    啪!


    板子如雨點般落了下來。


    衙役們對楊慎的命令執行的很賣力。


    因為他們也對被楊維鈞無故打死的三名百姓很是不平。


    楊維鈞很快就被打得叫都叫不出來,且沒多久,就疼暈了過去。


    最後。


    楊維鈞更是被當場打死。


    楊維聰和北直士子們也因此對楊慎恨到了極致。


    畢竟楊慎這不僅僅是打的楊維鈞,也打了他們北直士子的臉,關鍵是打破了士子打殺小民不用賠命的慣例,算是打破了他們的特權。


    當然。


    楊慎這樣做,自然也很快就在朝堂上引起軒然大波,引起朝堂上很多大員對不滿。


    “他楊新都教出來的好兒子,竟如此殘殺士子!這與王陽明之輩,有何區別!”


    嘭!


    刑部尚書林俊就因此勃然大怒,而立即來了楊廷和這裏,對楊廷和說:“令子都成酷吏了,公竟還有心思在家養閑!”


    楊廷和聽後頗為意外:“酷吏!犬子如何成酷吏了?”


    林俊則把楊慎打死士子楊維鈞的事說了。


    楊廷和知道後也是怒火衝天:“立即去叫那逆子來見我!”


    “公可知道令子做了何等惡事。”


    “他竟悍然打死士族子弟!”


    “此等酷吏行徑,怎麽會出現公這樣門第的子弟手裏。”


    右都禦史李昆這時也來見了楊廷和,向楊廷和說起楊慎來。


    楊廷和忙拉著臉說:“請諸公放心,老夫定會教訓這逆子,讓他給北直士族一個交待!”


    “我也沒有想到,他在被貶為大興典史後會做這等壞北直士子清名之舉!”


    楊廷和接著又解釋了一句,以表示楊慎的行為不是他在授意。


    林俊和李昆其實也不相信是楊廷和在讓楊慎這樣做。


    所以,楊廷和這麽說後,林俊就隻說道:“總之,公還是好好勸勸令子,要為民做主是好事,但也不能太不近人情,要善待讀書人!”


    林俊說後就告辭而去。


    李昆也跟著道:“是啊,令子不是一向為士林翹楚,頗重清名嗎,怎麽如今行如此無道之舉,隻怕也是到了地方上,被刁民挑唆了,公還是要多多引導才是。”


    楊廷和頷首。


    而李昆也這之後離開了楊府。


    而李昆離開後不久,楊慎就回了家。


    楊廷和一見楊慎回來,就喝令道:“跪下!”


    楊慎頗為詫異地跪了下來。


    楊廷和接著就問楊慎:“誰讓你打死北直士子的?”


    “因為他該打!”


    楊慎回道。


    楊廷和聽後呼吸加重起來:“你在說些什麽?”


    “父親不知道,那個楊維鈞打殺百姓如打死牛馬一樣,毫無忌憚,簡直猖狂至極,有些北直士人更是顛倒黑白,兒子若不秉公執法,早晚他們這些北直士人會害死更多人!”


    楊慎回道。


    楊廷和直接怒斥道:“他打死的是百姓,跟你一個士大夫有什麽關係?!”


    楊慎聽後不解:“我是朝廷官員,隻當為百姓做主!難道不對嗎?”


    “這是沒有什麽不對,但你不能為了百姓去得罪當地士族,你這樣做,是在壞天下士林間的規矩,與王陽明之輩已無區別!”


    楊廷和道。


    楊慎道:“天下士林哪裏有這樣的規矩,難道天下士林也是要騎在百姓頭上作威作福?”


    啪!


    “混賬,你敢頂撞我!”


    楊廷和直接給了楊慎一巴掌。


    楊慎捂著臉道:“兒子不敢,兒子隻知道父親說過,為了天理,誰都可以犧牲,就連天子也可以犧牲,既然如此,那犧牲他楊維鈞,以正王法,又有什麽不對?”


    楊廷和深呼吸了一口氣:“你居然這麽理解為父的話?”


    “難道兒子理解的有什麽不對嗎?”


    楊慎問道。


    楊廷和當即喝道:“你怎麽這麽愚蠢!天理是你這樣理解的嗎?!”


    “父親的意思,兒子不明白。”


    “但父親想必知道,兒子想做執政,也像跟父親一樣,匡正朝綱!而現在,兒子還不是執政,隻是一個典史,既然在典史任上,就該履行好典史的職責,就如同父親昔日也會履行好自己身為首輔的職責一樣!”


    “何況,陛下也對兒子這個典史充滿了期望,兒子不能讓父親失望,也不能讓陛下失望!”


    “所以,別說他楊維鈞,就是楊維聰這個天子門生榜眼郎做了有悖國法的事,隻要犯在兒子手裏,兒子也隻能秉公處理。”


    楊慎回道。


    “陛下?”


    楊廷和頗為驚訝地問了一句,又道:“陛下現在難道不應該很討厭你這個口出狂言的人嗎?”


    “父親這是說的什麽話?”


    “陛下是何等胸襟博大的聖君,怎麽會因為兒子說了幾句狂言就恨上兒子?”


    “陛下不但不恨兒子,還有意曆練兒子,讓兒子發揚不畏權貴的作風,為大明正風氣!可見,陛下是有意讓兒子將來為執政的。”


    楊慎回道。


    楊廷和不由得閉眼,猛退了幾步,似乎要暈倒在地。


    楊慎見此忙起身扶住了他:“父親!”


    “你走吧!”


    楊廷和則推開楊慎。


    “父親,要不要叫郎中!”


    “你滾!”


    楊廷和突然朝楊慎咆哮了一句,猙獰著臉。


    楊慎隻得稱是:“兒子這就離開!”


    楊慎離開後,楊廷和才自己癱坐在了榻上,癟著臉哭了起來:“陛下啊,原來是您有意讓他去得罪權貴的,隻是您幹嘛要去影響那個癡兒,您就不能氣量狹小一些嗎?哪怕您因為他伏闕而把他杖斃呢,也比現在讓我們父子走上不同的路強啊!”


    左順門。


    在百官們又要於這裏參加朝會時,不少憎恨楊慎殺北直士子的官員也在上朝前紛紛議論起彈劾楊慎的事來。


    “陛下素惡楊慎帶翰林鬧事,乃口出狂言說仗節死義就在今日,所以,我們不如讓陛下治其死罪,陛下必會從我等所奏。”


    “說的對,我們當強硬一些,讓陛下處死楊慎,讓那些想做酷吏的人都有所忌憚!”


    於是。


    在朝會上,許多官員果斷站出來彈劾楊慎。


    “陛下!原翰林楊慎在大興典史任上迂滯過嚴,不諳事體,大壞人情,甚至殘殺士子,臣請嚴治其罪!”


    “陛下!臣附議,原翰林楊慎殺士如風,苛待士紳,毫無地方為政章法,一味縱容刁民,當嚴懲其不法,革職查辦!”


    “陛下,楊慎乃酷吏也,昔日所為謙謙君子作風皆是虛象,而實則含蛇蠍心腸,殘殺士子以媚刁民,而直為臣個人清正之名,可謂大奸大惡之輩,北直士民因而多有怨憤,而使京師不安,臣請立誅以慰人心!”


    這些官員們明顯也是真覺得朱厚熜也巴不得處死楊慎,也就一個比一個罵的凶。


    朱厚熜這時卻起身冷笑道:“你們這是覺得朕是昏君,還是欺朕真的連個大興縣的情況都不夠了解?”


    “這件事,他楊慎做的對!”


    “楊維鈞被打死是他活該!”


    “不但楊維鈞給被嚴懲,那個帶著人去大興縣衙阻撓地方政務,不能持正的翰林官楊維聰也當嚴辦!”


    “身為天子門生,堂堂翰林編修,不大義滅親也就罷了,竟敢要挾地方父母官偏袒自己,簡直目無法紀,按大明律,屬於權臣謀亂之舉,當誅!”


    “傳旨,把楊維聰革去官爵,押赴刑場,即刻處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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