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錦聽了朱厚熜這話,忙跪了下來。


    接著。


    黃錦就抬起一張憨憨的臉,看著朱厚熜。


    “皇爺,不知家賊是誰?”


    這時。


    朱厚熜則朝黃錦招了招手。


    黃錦也就朝朱厚熜爬了過來,抬著頭看向朱厚熜。


    神色略微有些不安。


    “請皇爺吩咐!”


    朱厚熜見他恭謹非常,隻微微一笑。


    “你去傳陸炳來。”


    “告訴他,有人要欺朕的姐姐!”


    昔日在興國,永福公主朱秀寧很照顧他和陸炳。


    而陸炳因和王府關係特殊,也素將永福公主像親長姐一樣相敬。


    所以,朱厚熜相信陸炳會在辦這事上比別人更認真。


    對於出現家賊的情況,朱厚熜沒有感到太驚訝。


    因為他身邊的潛邸舊人也不可能都是聖人。


    貪婪之心的小人也難免有之。


    而小人的特點就是近之則不遜,遠之則怨。


    這樣的人,越是因為覺得自己和皇帝關係特殊,就越會自以為是。


    “是該再鋤鋤草了!”


    朱厚熜笑著自言自語了一句。


    時值午後。


    秋風正涼。


    朱厚熜約了兵部尚書王陽明到內教場,切磋箭術。


    既是切磋箭術,也是為商討時下軍政改革的事。


    一般而言。


    最重要的國策,朱厚熜都是私下和大臣單獨見麵時敲定的。


    因為這樣保密性好。


    雖說朱厚熜現在虛歲十六,但勵精圖治的他是真的很忙。


    學習和推行新政要占去他大量的精力。


    家事與整頓後宮這些事,他就很難事必躬親,也就隻能選擇相信身邊的人。


    要不是這次的家事關係到永福公主的終生幸福。


    朱厚熜也不會真的還要分出精力管得這麽細,使得他在來內教場時,王陽明已經在這裏等候多時。


    王陽明到內教場後,就在不停地朝清寧宮的方向張望。


    他很希望快點看見皇帝。


    因為他要在皇帝麵前告狀,告邊鎮上的文官太自以為是,竟不想按照他的意思進行改製,在主張上和他有嚴重分歧。


    可皇帝一直未來。


    這讓王陽明有些急躁。


    他自然不會懷疑天子懶惰。


    畢竟坊間都知道當今天子勤政篤學,故繼位一年就查出許多大案,使吏治為之煥然一新,大量饑民得到安置。


    王陽明隻是心疼天子諸事繁多,以至於午後跟自己練箭這麽一件事,都得因為別的事拖延。


    他自思自己在這個年歲,雖也忙於科舉,但也還是有不少時間縱酒狂歌、馳馬遊樂的。


    但隨著天子久等不來,他還是恨不得天子更加勵精圖治些才好,最好一天十二時辰都不要休息,這樣就不至於現在要自己等這麽久。


    “本兵久等!”


    朱厚熜來時,倒說了這麽一句。


    王陽明卻忙誠惶誠恐地說:“陛下言重!臣並未久等,且身為臣子,豈能不體諒君父日理萬機之勞,如今陛下能撥冗單獨見臣,對臣而言,已是聖恩浩蕩,感奮不已,豈敢有怨。”


    朱厚熜淡淡一笑,讓人取了一石的弓來。


    而王陽明倒是用的兩石弓。


    他雖說是文臣,但武藝也不低,射禦之術,也在如今天下屬於佼佼者。


    要不然,他也不會年少時就敢深入邊鎮。


    雖說火器開始逐漸成為重要列裝武器,但弓箭還是有很重要的地位的,尤其是在對精度有要求的單人近射時。


    所以,朱厚熜也就還是在提高自己這方麵的技能,同時也作為鍛煉身體用。


    因為射箭其實挺耗體力,也非常練肌肉的。


    朱厚熜一邊讓王陽明教著自己怎麽精進射藝,一邊就問著王陽明折銀改革的事。


    作為天下之主的他,一心二用乃至一心幾用是常有的事,不可能能一輩子隻專注一件事。


    所以,一邊練習射藝一邊談論政務對朱厚熜而言,早已經習慣如飲水。


    “三邊總製彭澤和甘肅巡撫許銘執意堅持將軍餉按當地糧價來發放,以達到為朝廷節省九邊開支的目的。”


    “但臣仍舊認為,如今糧價正低,這樣做會造成士兵以為軍餉被調低,使九邊邊將借機挑唆士兵作亂。”


    “可他們還是堅持認為,節省開支才是國家長治久安的根本,不應擔心激起士兵不滿就不改製。”


    王陽明說道。


    嗖!


    朱厚熜這時射出了一箭。


    正中靶心。


    “陛下神射!”


    王陽明誇讚了一句。


    而朱厚熜這時則微微一笑,說道:“他們這是覺得朕銳意革新,也跟著積極改製,但他們這改製的路跟太傅的路子很像!”


    “節省開支固然好!”


    “但這種讓邊鎮官兵受委屈的改製還是慎重為妥。”


    “你不同意是對的。”


    朱厚熜說著就又拉起了弓。


    王陽明糾正了他一下,然後跟著說道:“陛下說的是,現在朝廷在推行新錢法,意在東南增加折色比例與火耗歸公,以增加朝廷歲入,在這個時候,就不宜再在邊鎮進行節省開支的改製。”


    “令彭澤、許銘致仕,調新官去!”


    朱厚熜回了一句,就鬆開了弓。


    一箭正好再次搠進了靶內。


    王陽明這裏拱手稱是。


    眉宇間陡然生出喜色。


    畢竟皇帝選擇了支持他。


    同時。


    王陽明也通過朱厚熜的話,知道自己的陛下的確是千古難見的聖君明主,沒有在改製這事上犯糊塗,被底下的官員給忽悠住。


    接下來。


    朱厚熜又問起王陽明關於威武營新軍訓練的事來。


    從三月初,重設威武營以來,威武營的籌備工作已經在五月份完成,如今已經訓練了兩個月。


    王陽明見朱厚熜問起,就也回答起了關於威武營訓練的成效,提出了自己關於步騎與戰車、火炮配合使用的新看法,還提到了去年廣東副使汪鈜在屯門與佛郎機入侵者進行的一場海戰中,所繳獲遞送京師的西洋火器與威武營大明自造火器的優劣。


    朱厚熜知道現在是西方殖民者剛來到華夏沿海滋擾侵略的時候,以後與大明還會產生不少的戰爭。


    對此。


    他隻是嘴角微微勾起弧度。


    他可不是曆史上的嘉靖,會任由西方人在南洋大肆擴張。


    在朱厚熜與王陽明切磋箭術、商討軍機期間,陸炳正在詔獄裏跟著王瓊學習兵法韜略。


    “欲善用兵,但先善理財,眼下國家善理財者少,故總捉襟見肘。”


    “有官雖愛民卻愛兵,隻一味縮減開支,隻恐激起大變。”


    “但好在如今本兵乃陽明,再加上,天子聰俊,會避免不少激變,隻是治國如烹小鮮,需小心翻動所為之肴,你要做好陛下手裏的勺子,首先就是不能有自己的任何想法,隻能是,陛下什麽想法,你就是什麽想法,做陛下的一支利箭,陛下把你射向誰,你就得殺死誰!這才是身為陛下鷹犬,應有的覺悟。”


    王瓊此時也正對陸炳說教著。


    而就在這時。


    黃錦來了這裏,將朱厚熜的話轉達給了陸炳。


    “誰欺負殿下?!”


    陸炳聽後頓時就站起身來。


    沒多久。


    陸炳就趕來了朱厚熜這裏。


    朱厚熜見陸炳一臉肅然,就知道這陸炳果然同自己一樣很在乎這事。


    “這幾個人,你秘密去把他們的情況調查明白。”


    “他們很可能是未來的駙馬。”


    “先調查這個沈學禮!有情況,隨時來報。”


    朱厚熜沒有多說,隻將自己寫上了相應名字的一張紙遞給了陸炳,然後吩咐了幾句。


    陸炳接過後看了一眼。


    朱厚熜則又囑咐說:“記住誰也別告訴,包括令尊!”


    “是!”


    陸炳拱手而答。


    “請問老翁,國子監的沈相公可住這裏?”


    當日。


    陸炳就著便衣離開了家,往崇教坊而來。


    隨著外城建造漸具規模,京師也越發的繁華起來,即便是崇教坊內,也人口滋長,商業興盛。


    陸炳以書生模樣,故作閑散地一邊看看這個問問那個,時不時地還選了些玩物買下,給了自己的仆從拿著。


    直到來了崇教坊內後,他才向一老人打聽起來。


    這老人妻子靳氏代替這老人回答說:“這位沈相公是住這裏,與我們是鄰居。”


    “那不知他現在何處?”


    “應該去看郎中了,他是個鰥夫,有世傳的惡疾,所以需要天天看郎中。”


    這靳氏回答後,就拍著自己丈夫回了屋。


    陸炳聽後點頭:“多謝!”


    “鰥夫?”


    “還有世傳惡疾?這樣的人,如何做殿下駙馬!”


    “可皇爺為何讓我來打聽?”


    陸炳頗為不解,同時又不得不認真思考起來。


    且說。


    在陸炳離開後不久,朱厚熜就收到了王陽明請罷彭澤和許銘、以李鉞代彭澤、陳九疇代許銘的奏本。


    朱厚熜讓司禮監批了紅,準了他所請,且因此笑了笑。


    原曆史上,由於兵部尚書是彭澤。


    而彭澤一味以楊廷和之命是從,所以就大肆裁減軍額,節省軍事開支。


    巡撫許銘也為此呼應他,在甘州全力清查吃空餉的問題,改革軍餉製度,強行把士兵們按照當時的糧價來定軍餉,從一個月七錢變成三錢三分。


    但許銘改製時正值糧食市價不高的嘉靖元年年初,所以造成士兵軍餉相對降低,也就激起士兵不滿,在總兵李隆等的策動下,也就鬧起了兵變。


    據記載。


    當時,兩千餘甘州邊軍大鬧巡撫衙門,要求不這樣改,但許銘不願妥協,強製要求必須這樣改,也就最終造成他自己死於這場兵變,出現大明朝第一個因為兵變被殺的巡撫。


    史稱甘州兵變。


    現在由於嘉靖元年的兵部尚書是王陽明。


    許銘改革軍餉的政策也就沒有得到兵部同意,雙方拉扯著,這事便被一直擱置到現在的嘉靖元年七月。


    最終,還以許銘的被罷職落下帷幕。


    一場兵變也就得以避免。


    朱厚熜對此也是頗感欣慰的。


    而等朱厚熜為此事欣慰不已時,陸炳也在當晚再次進了宮,向朱厚熜稟報了他今日調查的情況。


    “沈學禮是個鰥夫,還世有惡疾?”


    “為何戶籍沒有這些,難道是故意隱匿了這些?”


    朱厚熜聽陸炳匯報頗為驚愕。


    陸炳則回道:“臣目前還隻是聽一個老婦這樣說,但如果是真的,皇爺,這個沈學禮都能上駙馬候選名單,說明內官監的老崔他們黑了心!”


    朱厚熜這裏已經沒心思聽陸炳的話,隻把眉頭擰緊。


    因為這沈學禮關係到他對袁宗皋是否應該足夠信任!


    不過,陸炳這時又道:“不過,皇爺,臣後來想了想,總覺得不對勁。”


    “不對勁在哪裏?”


    朱厚熜突然抬頭問著陸炳。


    陸炳道:“我隻是問沈學禮在何處,那老婦卻給我強調他是個鰥夫,還強調他世有惡疾,愛去哪裏,說了一大車的話,總感覺是意有所指!”


    “正常而言,直接說可能去看郎中就可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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