禮部。


    湯昶正在這裏參與禮部選駙馬的複核流程。


    負責此事的禮部堂官是禮部右侍郎吳一鵬。


    吳一鵬,南直蘇州長洲人。


    他在複核候選駙馬湯昶時,先讓湯昶郎讀了一段《大學》中的章句。


    湯昶其實文化程度不低,所以也讀的順暢。


    “你有吳地口音,不是北直人!”


    “誰讓你冒籍來選駙馬的?!”


    但在湯昶正讀的時候,吳一鵬突然打斷了他,還厲聲問了起來。


    湯昶一時驚愕在原地。


    因為他已經提前給禮部塞過錢的。


    吳一鵬身邊的屬吏也很意外。


    他也沒有想到這位少宗伯會主動壞事。


    “回話!”


    但吳一鵬依舊很是嚴肅。


    湯昶不知該作何回答。


    “過來!”


    吳一鵬倒也沒有再追問,隻對湯昶招手。


    湯昶也就走到了吳一鵬近前來。


    吳一鵬吩咐說:“把你的舌頭伸出來。”


    湯昶也就伸出了舌頭。


    “伸手!”


    吳一鵬又吩咐了一聲。


    湯昶便伸出了手。


    吳一鵬雖說是文官,但於醫道也有所涉獵,故他決定親自檢查一番。


    “你體內腎氣兩虛嚴重。”


    “不像清白殷實之家的子弟。”


    “內官監那邊怎麽會讓你這樣的人通過甄選,太醫院的人也果然是不靠譜!”


    吳一鵬說後就對禮部屬官吩咐說:“將他記下來,另外,行文都察院,劾內官監和太醫院瀆職!”


    湯昶這時心裏則是恨極了吳一鵬。


    因為吳一鵬不守規矩。


    但吳一鵬有自己的考慮。


    南直士族出身的侍郎以上的官員,如今所剩無幾。


    他不希望他再因為別的差錯被罷職奪官,使得他自己的家族不但失去富貴,連帶著整個南直士族的權勢也在高級官員中出現斷層。


    所以,他知道他現在不能再有別的心思,需要在這段時間迎合皇帝的需求,以穩固乃至抬高自己的地位。


    而他也通過天子下旨隻在北直選駙馬這件事上,揣測到天子很重視為自己的胞姐選駙馬。


    自然。


    他早就暗自決定不在這事上馬虎,便沒打算隻是走個過場,而是親自認真篩選。


    哪怕他知道他這樣做可能也得罪他鄉黨中一些也打算通過操縱駙馬人選而打探內廷底細的人。


    接下來。


    吳一鵬又核查起別的駙馬來。


    “你容貌中常,怎麽也能入選?”


    吳一鵬此時就問起鄔景和來。


    鄔景和不答。


    吳一鵬讓鄔景和讀《大學》章句。


    鄔景和卻突然甩袖而去,隻對吳一鵬嗬嗬冷笑。


    吳一鵬見此大為驚怒。


    但旋即。


    吳一鵬就了然於心,故製止了欲起身申飭鄔景和的禮部其他官員,而隻繼續核查起其他駙馬來。


    悄悄來到禮部,以上差之名沒讓人通稟的陸炳,躲在抄手遊廊下看見了這一幕。


    這讓他不禁肅然腹誹道:“崔文果然有問題!”


    同時。


    陸炳也對吳一鵬不禁刮目相看,決定將今日看到的一切,皆告知給朱厚熜。


    且說。


    崔文此時正在仁壽宮與兩位太後和莊肅皇後匯報著關於選駙馬的情況。


    崔文笑著說道:“啟稟兩位太後,這裏麵,最是才貌皆佳的當屬湯昶和鄔景和。”


    “是嗎?”


    蔣太後先笑著問了一句,並回頭看了自己大女兒一眼。


    同在永淳公主一起待在這裏的永福公主這時不由得再次紅了臉。


    妹妹永淳則笑著道:“姐姐害羞了!”


    張太後這裏不禁莞爾,也問著崔文:“你說的這湯昶和鄔景和都是哪裏人,家世和品性如何?”


    “回太後。”


    “這個湯昶是武進人,儒籍,其父曾是國子監博士、祖父乃府學訓導、曾祖是德王府紀善。”


    “奴婢們與之接觸問談後,都覺得他溫文爾雅,自帶書卷氣,且極為清儉,到現在,家中也無婢女。”


    “而那鄔景和乃宛平人,錦衣衛籍,其父錦衣衛總旗、祖父乃錦衣衛百戶、曾祖是錦衣衛經曆。”


    “奴婢們於之接觸問談後,都覺得他舉重若輕,穩健剛毅,是個偉岸奇男子!”


    崔文說到這裏還笑著說:“奴婢還讓他們獻了各自的詩作。”


    因為湯昶和鄔景和背後的南直士族在這裏砸的賄賂最多,所以崔文就尤其推崇這兩人,主動幫這兩人在兩宮太後這裏增加好感度。


    “是嗎?”


    “拿來給我們看看。”


    蔣太後這時先說了起來。


    崔文便從袖中拿出了詩作。


    蔣太後看後又遞給了張太後:“姐姐也看看。”


    張太後笑道:“不錯,雖然說不上十分的好,但也算是能入眼了。”


    莊肅皇後夏氏笑著說:“如此說來,駙馬當是這二位其中之一了。”


    夏氏說著就不由得看向了永福公主。


    永福公主這時已越發的臉紅,隻拉著永淳公主要出去。


    蔣太後則叫住了她:“寧兒,你自己也看看吧,都說文能識人,你也看看,他們當中的詩作,你更喜歡誰的。”


    “是啊,看看吧。”


    “這樣我們到時候也好替你定。”


    張太後說道。


    夏氏也笑著起身把永福公主按回到了墩子上,還替永福公主理了理鬆了的發髻。


    “是!”


    永福公主低聲應了一下後,就接過詩作來,還向崔文道:“有勞崔公公了。”


    永福素來溫婉有禮,待下友善。


    何況,她也擔心崔文這個直接負責替自己選駙馬的人因對自己有怨而不盡心,也就對崔文更加和善。


    但她到底涉世未深,也就低估了人性的卑劣程度。


    “奴婢不敢!”


    崔文雖然忙叩首行禮,一臉惶恐,但嘴角卻微微揚了一下。


    永福公主這裏則認真看起這些詩作來。


    湯昶和鄔景和既然參加駙馬候選,自然也是做了些文化上的準備的。


    所以,也就都能拿出詩作來。


    而永福公主在閱覽的同時,永淳公主也在一邊看著說:“姐姐,我覺得這鄔景和的好像更有氣勢一些。”


    永福公主則道:“不然,這湯昶明顯更老道。”


    蔣太後和張太後不禁相視一笑。


    半刻鍾後。


    崔文就離開了仁壽宮,且直接回了家,將自己家人崔平叫了來。


    “去告知湯昶和鄔景和,讓他們最近注意一下,兩宮對他很滿意。”


    “尤其是那個湯昶,公主對她的詩作更青睞,讓他自己千萬別在這段時間出岔子。”


    崔文笑著對崔平說了起來。


    但崔平卻並沒有露出喜色,而是沉著臉對崔文說:“老爺,禮部那邊把湯昶和鄔景和否了!”


    崔文聽後也收住了笑容,很嚴肅地問道:“怎麽回事?!”


    “吳侍郎說湯昶有吳地口音,非北直人,還說他有隱疾,故而腎氣兩虛。”


    “至於鄔景和,此人是因拒絕被複核,甩袖離開禮部,而被吳侍郎認為他傲慢無禮,所以予以黜落。”


    崔平回道。


    一想到湯昶和鄔景和背後的人給他的好處,以及自己在兩宮太後那裏已經給這二人做了鋪墊,還把兩人的詩作給了公主。


    這個時候,禮部突然這麽做。


    嘭!


    崔文頓時也就拍桌而起,厲聲喝道:“吳長洲到底想幹什麽!”


    崔平不禁噤若寒蟬。


    過了一會兒。


    崔文才道:“你再去禮部問問到底怎麽回事,最好約見一下吳長洲身邊的人,問問他到底什麽意思,我得立即去一趟司禮監,得趕在皇爺知道以前把這件事壓下來!”


    崔平答應著就離開了這裏。


    崔文說著就疾步走進了宮裏。


    從這一刻開始。


    他才真的慌張了起來,心裏如七八個和尚吊桶打水,七上八下的。


    崔文立即來到了司禮監,見到了黃錦,對黃錦說道:“黃公公,禮部吳長洲挑釁我們內廷!”


    “他敢!”


    正在喝茶的黃錦聽崔文這麽說,忙把茶盞重重擱在了茶幾上,站起身來,問著崔文:“他怎麽挑釁的?”


    “他否決了我們內官監選的駙馬候選人。”


    崔文回道。


    黃錦聽後微微一怔,然後立即對身邊一隨堂太監吩咐說:“去問問文書房,有沒有禮部的本送到!”


    “是!”


    崔文則在這裏對黃錦繼續說道:“吳一鵬他說我極力舉薦的那個湯昶腎氣兩虛,然後那鄔景和因素來剛烈正直,也就因此幹脆不再參選,被他判了個傲慢無禮。”


    “事涉公主選駙馬,不能不慎。”


    “既然禮部有疑,我們再讓人複核就行,至少要上報皇爺。”


    黃錦說道。


    崔文聽後頓時冷汗直冒。


    接著。


    崔文就突然大聲喊道:“黃公公!”


    黃錦不由得看向了他,鄭重地問道:“崔公公還有何話要說?”


    “那吳長洲是南直人,你我都知道,皇爺如今正欲在南直改革,教訓南直士族,要是把這事通稟上去,隻會讓皇爺覺得我們內廷畏懼南直,故會龍顏大怒啊!”


    “黃公公,茲事體大啊!”


    “所以,不能不慎啊!”


    崔文很著急地說道。


    “黃公公,有禮部的本,剛在內閣票擬完。”


    這時。


    從文書房回來的太監走了回來,把本給了黃錦。


    黃錦接過本,認真看了後,就拿著本對崔文說:“崔公公,你剛才的話,到時候自己在皇爺麵前去解釋吧。”


    “黃公公,不可,茲事體大啊!”


    崔文聽後不禁一怔。


    黃錦這裏則拿著本去了清寧宮。


    而崔文這裏則暈厥在了地上。


    “將崔文本人與全家下獄!”


    “那個湯昶和鄔景和,以及他們背後的人皆一並緝拿!”


    “另外,下旨嘉獎吳一鵬,加太子少保,賞銀幣五十!”


    朱厚熜這裏已經收到了陸炳調查到的情況,得知那老婦人和另外幾個婦人的確是在湯昶的指使下汙蔑沈學禮,也得知鄔景和能入選的確是有胥吏在背後運作。


    再加上,現在黃錦送來的禮部奏本。


    朱厚熜也就下達了新的處置,且對黃錦吩咐說:“你先兼任內官監掌印,重選駙馬,通知落選駙馬重新來選。”


    黃錦稱是。


    說後。


    朱厚熜就沉著臉離開了清寧宮,永福公主和兩宮那裏,他要親自去解釋。


    話說。


    沈學禮現在還不知道天子下旨重選的事,他隻剛知道他被內官監淘汰的事。


    這讓他頗為失落。


    因為他已經下定決心,要做駙馬,還因為袁宗皋提過永福公主的性情,而在夢中夢到了一次公主。


    雖然在夢中,他隻看到背影,但他感覺自己已得了相思之疾。


    可現在,他居然被淘汰。


    這讓沈學禮也就這段時間一直躲在了國子監,隻悶頭讀書。


    但在次日。


    沈學禮因讀了一夜的書,正伏案而眠時,監舍外就傳來了一內宦的聲音:“沈學禮在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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