巡按禦史馬錄這話一出,在場的南直士族鄉宦們皆瞠目結舌。


    他們都沒想到馬錄會突然得出這樣的結論。


    原南京太仆寺卿金維更是站起身來嗬斥著馬錄:“馬信陽,你也要做奸臣嗎?!”


    “鄉宦金維,居鄉不敬上官,去其冠帶,廷杖一百,不準贖買!”


    馬錄這時則沉聲吩咐道。


    金維聽後大驚。


    他已年過五十,一百杖下去,肯定沒命。


    但他也沒想到馬錄會這樣做。


    因為他和馬錄本來是關係不錯的。


    馬錄的父親與他是同年,而馬錄能來江南巡按,也是他從中奧援,向都察院推薦而成。


    至於他為何在這個時候如此激動。


    那是因為,汙蔑天子親軍的生員金坤和金維屬於同族子弟。


    金坤也正是受金維指使,才敢誣陷勇衛營的。


    所以,如果金維真要被坐實汙蔑天子親軍,那金維擔心他也要因此被牽連,同顧、陶等士族一樣被流放東萊去挖礦。


    而金維也正因為擔心這個,所以他早就寫信問過馬錄對這事的態度。


    他雖然沒直接問,但他通過詢問馬錄對禮法的看法,而知道了馬錄是護禮派,也知道馬錄定會站在自己南直士族這邊。


    可結果卻是,馬錄選擇了揭穿真相。


    所以,這讓金維也就在這時很是失態,直接質問起馬錄來。


    而讓金維更沒想到的是,馬錄居然要因此打死他,明顯是為了做個樣子給上麵看,而不擇手段。


    不過。


    南直士族徐璘等皆看不下去。


    徐璘更是在這時先拱手替金維求情道:“公請息怒,金太仆到底是本地名宦耆老,施以如此重罰,恐損公仁名。”


    “縱容他,則會壞朝廷綱常。”


    “本憲怎能為自己私名,而壞朝廷綱常!”


    “徐觀察未免太公私不明了。”


    馬錄直接回了一句。


    徐璘聽後也不由得火起。


    因為他自覺馬錄這樣做,實在是不太不尊重自己南直士族!


    畢竟自己這些人都開始求情了。


    所以,徐璘也就跟著說道:“本鄉鄉願公論,皆持勇衛營不法,偏偏公要在這裏顛倒黑白,無非是畏懼權勢,有意逢迎奸臣,而不惜對鄉紳賢達行酷烈之事!公這樣做,就不怕將來,也有人在貴鄉如此草菅士人嗎?!”


    “本鄉士人素忠孝兩顧,若不法,甘受王命製裁,不會有怨!”


    馬錄直截了當地回道。


    他已經向自己座主吳一鵬寫過信。


    在信中。


    他表示,他不會在這次針對勇衛營殺商人搶民財的事件中,站隊南直士族,為的是爭取護禮派不徹底被天子拋棄,避免護禮派徹底失勢。


    所以,無論是這次勇衛營殺商人搶民財是不是真的,他都會將此說成是勇衛營是被冤案的。


    對於他這樣的官員而言,是非不重要,利弊才是最重要的!


    而好在這次事實也的確是勇衛營被冤枉,故而,他要將這事做的正大光明也很容易。


    吳一鵬也給他回了信,對他的行為表示讚同,允許他對自己鄉黨中一些太激進者予以嚴厲打擊,而承諾將來會為他說話,為此還決定將他的孫女嫁給他的次子,以坐實這份承諾。


    所以,馬錄才會做出出乎金維等南直士族意料之外的事,才會選擇對金維進行嚴酷對待。


    不僅僅是對金維,即便是對徐璘。


    馬錄想到他的同族也就一個徐階如今剛中探花,未來也不一定走得遠,便在此時為讓天子相信他比吳廷舉這個軍籍出身的文官還忠心,也沒打算客氣,故沉著臉道:


    “徐觀察在案件未明的情況下,就栽贓勇衛營,若是小民倒也罷了,倒可因其愚昧不識忠孝之禮而先教化,但你身為仕宦之人,受國恩頗重,竟也如此,可謂忤逆不忠之奸賊!”


    “將他的冠帶也去了,收押入監!”


    “等候朝廷處置!”


    馬錄也就在這時指著徐璘大聲說了起來。


    徐璘捏緊著兩拳頭,瞪著馬錄。


    不過。


    這時,沒有胥吏衙役出動來抓這些鄉宦,而對這些鄉宦行刑。


    相反。


    這些胥吏衙役還在這時跪在了馬錄麵前。


    “請風憲大老爺三思!”


    “他們都是鄉紳賢達,處之恐激起民變啊!”


    這些胥吏衙役在這時都磕頭求饒起來。


    金維和徐璘這些南直大鄉宦也都不禁微微一笑,挑釁地看向了馬錄。


    以南京禮部尚書銜致仕的大鄉宦顧清這時見此也起身道:“公雖奉王命,但也請不要無視鄉願,公總不能非得讓老朽不得不親自進京向陛下求情吧?”


    “南宗伯倒是不用進京求情!”


    在一旁聽審的總兵周尚文這時冷聲說了一句。


    顧清不禁皺眉,暗想這武將忒無禮,竟也敢打斷我說話。


    但這時。


    周尚文說著就看向了這些胥吏衙役說:“我看你們不是怕他們激起民變,而是因為你們跟他們是同鄉同族乃至是同宗,乃至是至親,才會在這時不聽憲命而求情吧?”


    然後。


    周尚文就拿出密旨沉聲道:“陛下有旨,本帥可在地方為維護朝廷綱紀王法便宜行事,先斬後奏!”


    “你們不聽憲命,本帥少不得行王命!”


    周尚文說後,就大聲喊道:“李秉!”


    李秉這時帶著上百火器兵從外麵闖了進來:“卑職在!”


    “殺!”


    周尚文將手一揮。


    頓時。


    “是!”


    大量勇衛營的火器兵端起了已經點燃火繩的火銃,對準了這些胥吏衙役。


    砰!


    砰!


    這些胥吏衙役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就紛紛倒斃在地。


    有反應快的胥吏在這時忙對馬錄求饒道:“大老爺饒命!我們不敢威脅您了,我們不敢為自己主家求情了!饒命啊!大老爺!”


    但馬錄自己這時都震驚不已,怔住在案後,哪裏理會得了這些胥吏衙役。


    於是。


    這些胥吏衙役全部被誅,橫屍當場。


    如果是昆山庶民百姓們在這裏,必會紛紛叫好。


    但可惜的是。


    此時聚集在這裏的隻是南直的士族鄉宦們。


    他們自然不會叫好而是驚怒,乃至傷心和恐懼。


    他們驚怒的是,周尚文居然真的敢奉皇命這麽做,殺他們的人如屠狗!


    他們不禁暗想,敢情這個周總兵之前所表現出的忍讓,都是為了今日好名正言順的報仇?


    這麽記仇?


    報複心居然這麽重的嗎?


    而讓他們傷心的是,這些胥吏衙役很多都是他們很信任的親眷,要不然,也不會被他們安排到衙門裏幹公事,而當自己耳目爪牙。


    如今這些人都被殺了,也就難免傷心。


    他們恐懼則是因為,這讓他們更加確認到,有支天子的強壯兵馬在南直,的確會讓這片土地在權勢的天平上發生了很大變化。


    平素這些仗著他們權勢可以殺百姓如滅螻蟻的胥吏衙役,如今因為有天子親軍在此,在國法麵前,這些胥吏衙役也變成了螻蟻。


    甚至看著地上倒斃的許多屍骸,和成片蔓延開來的血粥。


    顧清等南直大鄉宦都麵色蒼白、渾身戰栗不已。


    因為他們很多都是一輩子未識得刀兵之人。


    甚至別說殺人,就連殺雞的場麵都沒見過,所以這一刻的場景,給他們帶來的視覺衝擊還是很大的。


    所以,他們都沒說話,且開始不得不重新正視大頭兵的力量。


    大鄉宦顧清甚至還順著發軟的雙腿跪了下來:


    “吾皇天威,老臣敬佩之至!”


    回過神來的馬錄也不得不承認有勇衛營的這支天子兵馬在此,的確導致權勢的原有平衡被打破。


    因為……


    他本來是打算待這些胥吏衙役一請願,然後在顧清這樣的大鄉宦威脅一下後,他就作勢故作憤懣地表示妥協,不真的杖斃金維等人的。


    而這些胥吏衙役敢求情,也是知道馬錄是在演。


    但現在。


    周尚文直接下令殺人,配合馬錄,也就讓馬錄不得不繼續演下去,演出一個真的不畏南直士族之勢,而剛正酷烈的大臣樣子來。


    於是。


    馬錄把驚堂木一拍。


    啪!


    “還愣著幹嘛,非得也同他們一樣,被當成誅殺嗎?!”


    馬錄看向還沒有出來求情的胥吏衙役。


    這些胥吏衙役忙朝金維、徐璘走了過來。


    “士大夫豈能受如此大辱!”


    金維自知必死,幹脆決定裝個逼,大喊一聲,往堂上梁柱撞了去。


    但他跑到半途,卻突然停了下來,精疲力盡地坐在了地上,隻哭了起來:“太難了,還是請大老爺饒命!”


    馬錄隻沉聲說道:“去了他冠帶!”


    衙役便走過來,去了金維冠帶,把他像拖死豬一樣,拖到了春凳上。


    徐璘這裏也失魂落魄地被去了冠帶,而被下了監獄,隻是在他的同族胥吏來看他時,才道:


    “給我從弟徐階寫信,讓他好好做官,將來務必替為兄報仇!”


    徐璘說著就涕泗橫流起來,而緊咬著牙。


    “啊!”


    而金維這裏則還沒挨到一百就斷了氣。


    在場的大鄉宦們皆不敢再說話。


    即便是顧清這樣以尚書銜致仕的大臣也在這時隻對自己子弟暗語:“待會去問問那位周將軍,可有婚配。”


    “之所以說是生員金坤冤枉的勇衛營,那是因為據其附近小民佐證,金坤沒有買鴨也沒有養鴨,而是借他的鴨子,他有借據為證!”


    “這金坤素來吝嗇,為栽贓陷害勇衛營,連鴨子都選擇借,而不是買,而這也正好澄清此事原委!”


    “另外,關於商販董善被殺,也是有人陷害勇衛營,原因是拒貴縣仵作和本憲所帶仵作判斷,刀口與軍用所有刀口不同,而且此人還喉骨發黑,明顯在中刀之前已經被毒害。”


    馬錄這時則繼續審結其關於勇衛營被指掠奪民財、殺害百姓的案來,且說後,就問著諸鄉宦:“諸位鄉賢,本憲所判公允否?”


    “自然公允!”


    “風憲真是刑名聖手,既維護了禁軍名譽,也疏解了鄉民誤會!”


    “國與民皆賴公之正直,而得以相和。”


    顧清這時先笑著說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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