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


    郭勳這時拍案而起,怒目看著朱致格。


    眾人一時更為驚訝。


    朱致格也因此回過了頭,沒再繼續往袁宗皋頭上澆酒。


    “士可殺,不可辱!”


    “世子如此羞辱帝師,置君父於何地?!”


    郭勳接著就怒聲問道。


    這時。


    蕭琮不由得一怔。


    他頗為愕然地看向郭勳。


    朱致格則不以為然道:“那隻是你們的君父!我和他都是天潢貴胄!”


    “即便如此,你也不能如此羞辱堂堂帝師!”


    這時。


    蕭琮也站起身來,怒目看向了朱致格。


    他現在頗為氣憤的是,郭勳竟然搶在了他前麵,來表演出為天子帝師受辱而替天子憤懣不平的行為。


    但他現在,隻能把這份氣憤壓在心裏,而跟著表現出對朱致格傲慢跋扈之舉的憤怒來。


    因為同作為大臣,他的確也不能在明麵上表現出不跟天子一條心的行為。


    盡管蕭琮內心裏很樂意袁宗皋被這樣羞辱,甚至早就有意借盜賊之名,除掉袁宗皋。


    畢竟,天下許多官僚豪紳早就恨透了袁宗皋,都認為是袁宗皋讓皇帝成為了真正銳意革新的君王,更認為是袁宗皋幫助皇帝在後宮安插了眼線,讓他們不能再通過在後宮安插自己的人來監視和操控皇帝。


    所以,這些人早就不想讓袁宗皋善終。


    但是,在明麵上,蕭琮自然還是得表現出對袁宗皋很尊敬,和同天子一樣的態度。


    哪怕是政治主張上,他也沒有在明麵上反對改革,這也是內閣沒有在試點改革時,將他這個巡撫換掉的原因。


    因為單純在明麵上看,隻會認為蕭琮是很堅定的議禮派,改製一黨。


    這也是眼下大明官僚集團的普遍現狀。


    看上去大部分官員都成了議禮派,都很擁護改製,但實際上,多數都是在偽裝。


    當然。


    這也是曆來變法時期常出現的問題,和改革不能一蹴而就的原因。


    因為執政者總是需要一邊變法一邊揪出偽裝成支持變法的執行者。


    這些偽裝的人,要麽故意亂執行,要麽故意過度執行,要麽製造新事端,來掩蓋自己在執行上的不力。


    話轉回來。


    蕭琮如此申飭後,還揚言要彈劾朱致格。


    湖廣其他官員也一樣,紛紛跟著表態,詰責朱致格的這種行為。


    因為大明律不殺宗室,又被覺安用罌粟壞了心智,故朱致格對此有恃無恐,隻在這時冷笑說:“你們彈劾就是!”


    隨後。


    朱致格看向了袁宗皋:“姓袁的,你也不滿嗎?”


    “不敢!”


    袁宗皋回了一句,就跪了下來,叩首道:“隻請世子恕罪,老朽實在是萬難答應世子不放低息貸的事。”


    嘭!


    朱致格一腳踹滾了袁宗皋:“老東西!別怪孤沒提醒你,你真要是敢放低息貸,壞了整個湖廣貴胄豪右的好處,你會死得很難看的!”


    “袁公,我們走!”


    郭勳這時忙扶起了衰朽不堪的袁宗皋,往外走去。


    蕭琮也跟了過來:“沒錯,小杖受,大杖走,沒得在這裏真被皇親打死!”


    而郭勳和蕭琮等陪著袁宗皋離開後,朱致格則來到了覺安這裏,笑著道:“高僧,不知孤的表現如何?”


    覺安頷首:“很好!”


    “那孤的烏香呢?”


    朱致格問道。


    覺安則將袖中的一包黑色膏狀藥給了朱致格。


    朱致格拿了過來後,忙對自己的府裏承奉吩咐道:“快拿火來點上,孤現在就要用!”


    且說。


    罌粟這東西,很早就在中國有應用。


    宋時,劉翰在《開寶本草》中記載:“罌粟子一名米囊子,一名禦米,其米主治丹石發動,不下飲食,和竹瀝煮作粥,食極美。”


    蘇軾也有詩道:“道人勸飲雞蘇水,童子能煎鶯粟湯。”


    同時,也有早意識到了此物的副作用。


    元代名醫朱震亨說:“罌粟止病之功雖急,殺人如劍,宜深戒之。”


    所以,明代也早有人開始用罌粟為藥。


    相傳,明朝正德皇帝就曾在內廷被人挑唆著用過此藥,乃至後麵的萬曆皇帝也用過。


    而朱致格口中的“烏香”便是此物。


    覺安看著朱致格一臉滿意地吸著烏香的樣子,心裏頗為稱意,同時他心裏也有些遺憾。


    因為作為有名高僧的他,在內廷也有很多信徒,自然也就已經通過來寺廟拜佛的內廷太監知道,當今天子已經禁用罌粟之物。


    這也就讓他不能把用此物製作的“烏香”,用在天子身上,而隻能用在藩王、勳貴、公卿這些達官顯宦身上。


    現在他來了湖廣,也就把這藥用在了遼王朱致格身上。


    朱致格從小就體弱多病,常年因此身體痛苦不堪,也因此脾氣變得暴躁,早年就隻有吃覺安給的藥才舒服許多。


    如今,覺安再次來到湖廣,給了他烏香後,他更是沉迷於此藥,而大覺此藥暢快,能讓他有一種極大的滿足感。


    但他也因此很快就被覺安可以操控,覺安說什麽,他就會跟著做什麽。


    一是他很想再次用到覺安的烏香,二是他相信覺安是得道高僧不會騙他,很可能是幫助朱棣奪江山的和尚姚廣孝轉世。


    所以,他很快就選擇了聽從覺安的安排。


    畢竟,覺安能帶給他從來都未見過的神藥,還很精準地給他帶來許多達官顯宦的信息,這讓他很難不相信覺安是個值得他信任且聽從的得到高僧。


    何況,覺安本來在天下就很有名氣,徒子徒孫很多,包括湖廣許多地方的高僧顯宦都以認識覺安為榮。


    而朱致格也就覺得覺安能來找自己,也肯定是因為自己有種不同於其他宗藩的魅力和氣運。


    覺安也確實這麽說的,用各種玄而又玄的說辭,說朱致格命格不一般。


    哪怕現在,他也在朱致格用上烏香時,就說道:


    “相信不久後,殿下就能得到袁宗皋被殺的消息,然後,巡撫蕭琮就會起一份鈞令調武定侯抽走這一帶的兵力去襄陽方向剿匪,屆時,殿下就能派王府的兵假扮盜賊,去安陸州鬆陵山陵,殺了那裏的守墓者,把興獻帝的棺槨挖出來,這樣就能奪了他四房的帝王氣運,然後我再在殿下家寺裏做法,則必能讓殿下將來能成為帝王也!”


    “覺安大師的話若果應驗,孤必然照你的話去做!”


    “我遼藩一係早就受夠了他四房的鳥氣!”


    朱致格這時在吸食了烏香後,頗有飄飄欲仙的感覺,相比於吸食之前的狂悖,現在則是顯得自信力滿滿。


    而值得一提的是,大明宗室之間其實一直是有內部矛盾的。


    根源要從朱棣稱帝後削藩把大量有實權的塞王內遷時說起,尤其是寧王、遼王這種昔日本就有實權的塞王,被內遷且權力被大削後,其實一直心存著對四房的不滿。


    再加上,後麵宗藩的待遇一直降低,很多時候祿米都欠發,也就導致這種曆史遺留的不滿一直沒有變淡,反而加劇。


    另外,就是藩王們也會在平時的利益爭奪中與朝廷發生矛盾。


    比如按《明世宗實錄》記載,在嘉靖元年七月,益王朱祐檳就奏乞清江鎮稅課局課鈔。


    曆史上的嘉靖自然沒有應允。


    因為清江浦是運河重要市鎮,稅課收入不小,要是給了益王,會令朝廷少掉一筆巨大收入。


    當然,也不知道益王是因為覺得自己是嘉靖在世親叔,且又對皇位沒輪到自己而不滿,而有意拿此稅利彌補自己心裏的缺失,還是單純的貪婪,覺得嘉靖年輕好欺。


    反正,益王就做了這麽一件事。


    而這一世,益王自然也這麽要了,朱厚熜依舊沒有允許。


    除了益王,在曆史上的嘉靖二年四月,遼王朱致格也在孝期就上本希望不等孝期結束就繼承為王。


    這一世,朱致格也就如此。


    朱厚熜自然也沒允準,畢竟恪守孝道現在是他不認孝宗為皇考的重要依據,所以,他怎麽能答應。


    但這也因此還是讓朱厚熜頗為不解。


    他不解的是,這朱致格是真的沒有智商,還是真不怕自己這個皇帝,居然好意思在孝道上挑釁自己,就如同益王一樣,也不隻是蠢還是單純的壞,也可能是被守舊黨蠱惑。


    正因為朱厚熜懷疑是後者,所以,他現在還沒針對這些藩王動手,隻決定先把中央財力、兵力恢複,然後加強基層管理能力,再談宗室的問題。


    凡事要一步步的來。


    可很多時候,反對者並不會等你皇帝一步步來,他就會先跳出來,惡心你,挑釁你,乃至夥同起來破壞你的計劃。


    這次,朱致格被覺安蠱惑著羞辱袁宗皋、阻止袁宗皋放低息貸,乃至要掘興獻帝的墳便是這種情況。


    郭勳和蕭琮陪著袁宗皋出了江陵城,而到預先定好的埋伏點後,蕭琮就先變色道:“武定侯,還等什麽,讓你的人殺了他,然後我再給你一道去襄陽剿盜賊的巡撫鈞令!”


    “你們到底還是不願讓我在鄉善終。”


    袁宗皋對此沒有感到詫異,反而笑著說了一句。


    而蕭琮也冷笑起來,對袁宗皋說道:“姓袁的,你應該明白,天下護禮君子早不齒你久矣!而也沒誰真的想讓你這樣的悖逆天下之賊善終!”


    袁宗皋頷首:“我知道!那就動手吧。”


    他早已猜到有今天。


    所以,袁宗皋表現的很淡然。


    蕭琮則看向郭勳,說道:“讓你的人將他肢解!如此,才能顯得是盜賊所為!”


    “中丞,我不能從命!”


    郭勳回道。


    “你說什麽?”


    蕭琮大吃一驚。


    “我說,我不能從你這口頭之命!除非你給我撫院牌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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