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嵩收到朱厚熜的最新諭旨時,他正在湖廣荊州府學組織助學活動和有獎征文活動。


    沒錯!


    嚴嵩這個觀風整俗使,也不完全隻是做嚴酷之事。


    他也會做些拉攏士人和引導士人的事。


    畢竟,他的任務核心目的還是為了引導物議,也就是引導輿論,讓整個湖廣的主流輿論最終符合天子的意誌。


    為此。


    嚴嵩也就特地在府學,以觀風整俗使的名義,對府學的貧困生員進行了資助,且表示他這個觀風整俗使,隻要還在府學一天,就會每個月都會給他們特別補貼。


    當然。


    嚴嵩對這些受資助的貧困生員唯一的要求就是讓他們寫謝恩表,在謝恩表裏表達對朝廷新政的擁護,他會對這些謝恩表進行點評,且對優秀的代為呈遞陛下,而大有引薦之意。


    寒門士子沒幾個抵擋住這樣的誘惑。


    同時。


    嚴嵩還組織有獎征文活動,要求湖廣地區的文人對時下新政進行歌頌,可以從各個角度去歌頌。


    優秀者會給上千銀元的獎勵。


    而且,他還會把優秀者奏於陛下知道,而會請旨給予免道試或科試的恩遇。


    許多文人也擋不住這個誘惑,也就參與了這項活動。


    而嚴嵩不但在荊州府學如此,也在其他地區的府學、州學、縣學乃至私立書院組織相關活動。


    這讓湖廣許多府學、州學、縣學和私立書院都開始非常歡迎嚴嵩的到來。


    畢竟,嚴嵩是真給錢給機會。


    各個府學、州學、縣學的教授教諭,以及書院的山長們也是不好對抗嚴嵩這個僉都禦史的,也需要他的接濟。


    不滿新政的士紳及其子弟們,也就不好再鼓噪宣傳袁宗皋放低息貸是與民爭利,更不好再罵舒晟和桂萼是酷吏,隻是在背地裏偷偷地跺腳歎氣。


    因為他們的聲音已經沒有嚴嵩組織起來的宗室子弟和寒門士子的聲音大。


    何況,嚴嵩還以觀風整俗使的名義辦了《湖廣新報》,專門登載收集到的各類稱頌時政的文章詩詞,以及對底層百姓的訪談記錄。


    嚴嵩的確還按照聖意,雇傭了許多宗室子弟和寒門士子充任采風員,下鄉采訪庶民,采風他們對低息貸、對嚴打的看法。


    “王老翁,您覺得現在的日子過得好嗎?”


    年少進學的王之誥也成為了《湖廣新報》的一名采訪員。


    隻是他還沒有什麽經驗,也就隻是僵硬地按照嚴嵩提供給他們的一些參考問題,來問石首縣的耕農王三石。


    因為王之誥年紀小,看上去不像是官府的人,王三石對他也就沒有警惕之心,隻當他是尋常儒生,也就很自然地一邊砍柴一邊說道:


    “比以前好得多!”


    “為啥好呢?”


    王之誥好奇地問著這王三石。


    王三石道:“我打弘治朝開始記事以來,就沒有遇到過如今這樣好的皇上!遇到這種會惦記著我們這些命賤的莊稼人的皇上。”


    王之誥聽了有些不喜,強笑著問道:“您的意思,他比孝宗皇帝還好?”


    “你說的孝宗皇帝是誰?”


    王三石問道。


    王之誥道:“就是你說的弘治朝。”


    王三石“噢”了一聲,然後道:“當今皇上更好呢!知道我們難,所以就讓他的老師來給我們借幾乎不要利息的錢,因為這個錢,我才沒有賣女兒。”


    王之誥內心頗受觸動,也就沒再繼續這個問題,隻問道:“那眼下嚴打,老翁覺得官府酷烈嗎?”


    “什麽是酷烈?”


    “就是太狠,沒有人情味。”


    王三石笑了起來,反問道:“官府什麽時候有過人情味?”


    王之誥一愣。


    王三石的回答讓他一時不知該如何繼續問。


    但很快,他也明白了過來,知道似乎在百姓看來,官府就不存在有人情味的時候。


    王之誥不得不換種方式問:“那老翁覺得,現在來了新的中丞大老爺和兵憲大老爺後,與之前的日子有什麽不同嗎?”


    “什麽時候換大老爺了?”


    王三石問道。


    王之誥回道:“差不多就這半年來。”


    王三石停下砍柴的動作,認真地想了想,然後道:


    “難怪啊!”


    “我就說,這幾個月來,怎麽沒有什麽公人相公帶人來鎮裏抓人服雜役了!”


    “原來是換了大老爺啊!”


    “看樣子,這新來的大老爺是青天大老爺啊,把那些害人的公人相公收拾得很老實,不敢輕易下鄉來欺負我們這些窮苦人了。”


    “青天大老爺?”


    王之誥沒想到王三石會這麽評價巡撫舒晟和兵備道桂萼。


    而這讓他仿佛打開了新世界。


    因為他發現,士紳嘴裏對舒晟和桂萼的評價,與百姓對舒晟和桂萼的看法,完全不同!


    才十二歲的王之誥是因為對采風這事感興趣才受雇加入《湖廣新報》的。


    而他素日接觸的圈子還是以士大夫為主,也就更多的是聽聞到對舒晟和桂萼的批評,以及對嚴打政策的批評。


    所以,王之誥現在在采風後,也就對這個世界產生了新的認識。


    王之誥把王三石的回答寫在了紙上,還請王三石畫了押,而王三石得到的報酬則是一文銅錢。


    這是嚴嵩規定的,讓采風員可以用給錢的方式,讓百姓們願意花時間來回答他們的問話。


    而百姓們雖然對朝政不怎麽感興趣,但對自己的時間其實也不怎麽在乎,隻要給點錢,他們也就都願意花時間來回答采風員的問題。


    嚴嵩通過這種方式收獲了許多百姓的聲音。


    而參與此事的宗室王親和士子們,不少也在這個過程中對湖廣眼下的處境產生了新的認識,而不少平時不願意主動思考的也因為接觸到了不同的階層不同的觀點,而不得不開始主動思考新政的真正利弊。


    但嚴嵩這麽做,也讓頑固的地主鄉宦們更加難以接受,且非常抵觸。


    “這《湖廣新報》居然去采集庶民的看法!”


    “那些愚不可及之人,能懂什麽!”


    “士為四民之首,隻有士大夫才能代表聖人之道,代表著天下正道,代表著真正的民心所向,愚氓匹夫隻需等著被士大夫教化而守法即可,現在卻來問他們,難道朝廷是要與他們共天下?”


    鄉宦鄧墨就在看見嚴嵩這個觀風整俗使主辦的《湖廣新報》最新一期內容時,而氣得不行。


    與此同在一起的黃文升也早就看了這報,而道:“我們得去跟這位嚴僉憲談談!希望他不要這樣破壞物議公論!他這樣做是在壞天下的根基!”


    鄧墨頷首:“當去!”


    嚴嵩知道他奉旨這樣做,會惹得鄉宦們不滿。


    但從被楊廷和貶到南京去坐冷板凳,又看見自己學生因為敢揭發士大夫醜惡就迅速成為九卿之一,他就明白了。


    命運已經注定他不得不跟站在皇帝這邊的議禮派綁定在一起,而他隻能急君父之所急,想君父之所想,才能進步,不然,他隻會裏外不是人。


    所以,嚴嵩不但把這些百姓畫押的采風記錄送去了京師,還把組織寒門士子們寫的謝恩表和讚頌新政和袁宗皋的優秀文章也送去了京師。


    他這樣做,為的就是讓皇帝看見他已經讓湖廣的物議得到了極大糾正。


    當然。


    嚴嵩也把湖廣一些士紳詆毀朝政、汙蔑先帝和陛下等的詩詞文章和筆記送去了京師,且彈劾這些人大逆不道、顛倒黑白。


    而當嚴嵩收到皇帝讓他協助湖廣撫按,對整治僧尼等事務進行物議引導的新任務時,他對此隻是淡淡一笑,自言自語道:“陛下果然深藏此誌,之前所有的準備想必為的就是今日能奪回寺院所侵之田稅!”


    因為他早有準備,也猜到皇帝會這麽做,而早就讓人調查了寺院的情況。


    所以,在收到聖旨後,嚴嵩就立即開始著手對批評佛寺僧尼太多而嚴重影響國家安穩的物議進行引導。


    為此。


    他來到了湖廣著名的書院——鳳棲書院,將許多寒門士子乃至不少貧寒宗室子弟,聚集於此,言道:


    “諸位可知,如今寺院所占田畝已到何種地步?”


    “整個湖廣,宗親士人尚有無百畝之人,但僧尼之田則已遍布整個湖廣!”


    “宗親士人尚有鶉結芒被,布衣蔽體者,但僧尼彼皆已集錦以衣!”


    “宗室士人尚有編籬葺草而居者,而坐臥不能禦風雨,但僧尼則重門華屋,比之王者。”


    為了挑起貧寒宗室和底層士子對僧尼的矛盾,嚴嵩特地拿現在的僧尼狀況和他們的狀況做了對比。


    而嚴嵩反映的也的確是事實,所以這些人都很感同深受,在聽看嚴嵩的話後,不少都神色凝重不已地頷首,甚至有的捏緊了拳頭。


    更有人在這時振臂一呼:“滅佛!”


    “滅佛!”


    “滅佛!”


    一時,許多人都跟著喊了起來。


    嚴嵩對此自然是暗暗一笑,在見舒晟和桂萼等湖廣官僚時,就說:“東風已至,接下來,就看諸公施政了!”


    “說這個還早,鄧公等本地鄉宦特地來見嚴僉憲與撫按,我們見還是不見?”


    巡按禦史柴文這時從外麵走了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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