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達說完後,雲台門內,頓時變得特別寂靜,落針可聞。


    秦文、陸鬆、林達都小心翼翼地瞥了朱厚熜一眼。


    朱厚熜對此倒是表現的很鎮定,隻問著林達:“你為何會知道是這些人?”


    “因為家翁和幾個閩地豪族已經打算和西夷一起遷去東萊,隻是,家翁他們舍不得海貿之利,但要走私海貿就需要有大家族能夠從內地繼續進貨給他們,這樣他們才好繼續出海發賣。”


    “所以,家翁他們也就和家父達成一致,他們利用家父曾做過陛下的吏部尚書,讓西夷配合林家立一次功,在撤退時偽造成是我林家配合官兵擊退了西夷的假象,這樣就可以爭取陛下在看在家父畢竟曾是大塚宰和有功的份上,不牽連我們林家。”


    “而我林家要做的就是答應他們,每年給他們提供糧食和內地的各種貨物以及人口,再有就是替他們聯絡與被他們綁在一條繩上的權貴官僚,讓這些人把他們需要的消息傳到我們林家,我們林家再傳給他們知道。”


    “所以,家翁就把跟他們在一條繩上的權貴官僚名單告知了家父,甚至學生這次進京也是以代家父進京聯絡這些人的名義而來的。”


    林達回答完後,朱厚熜冷笑不已:“果然貪婪!在明知朕已經通過夏言知道他們在圖謀金礦,他們竟還在既要還要。”


    接下來。


    朱厚熜又讓林達繼續匯報了閩地豪右都是哪些人,以對照張綸的口供有沒有。


    朱厚熜聽後沒說什麽,隻在心裏暗自思忖:


    “這些人與張綸提供的出入倒是不大,隻是多了些太傅、大學士、尚書這樣的朝中重臣和錦衣衛指揮使這樣的天子近臣。”


    但越是涉及這樣的人,越是要慎重,所以,目前因這隻是口頭孤證,還不能抓這些人,但是有林達提供的供狀和張綸的供狀都提到來淵,所以,嚴審被抓巡按禦史來淵是可以了!”


    為此……


    朱厚熜也就對陸鬆吩咐道:“你立即回詔獄,嚴審來淵,讓他供出他知道的人!”


    “但是先不要聲張今日之事。”


    朱厚熜吩咐道。


    陸鬆拱手稱是。


    秦文這時則問著朱厚熜:“皇爺,太傅和閣老尚書們和大金吾要不要先派人盯著?”


    朱厚熜知道,這些人不好對付,尤其是費宏和楊廷和。


    倒也不是朱厚熜怕他們。


    而是,因為這兩人在大明的地位特殊,影響力很大。


    另外,既然他要做大事,成就大業,就難免要在大局上有所顧忌和取舍,乃至要用好這些人的把柄和影響力,讓他們為自己所用。


    換句話說,朱厚熜能有這兩人的把柄,對他反而是好事,反而更有留著這二人的價值!


    而他如果直接下旨派人去盯著這些人,一旦讓對方發覺,難免會讓對方多想,進而問天子是不是不信任他們,聽信了他人的讒言,而反咬自己身邊人一口,乃至用自己的影響力加劇內部分裂。


    但是如果不盯著,那他們就會更加肆無忌憚地在暗中做地方豪右的保護傘,一邊在自己麵前迎合自己,盡心盡力地出謀劃策,以求保住地方,一邊又在暗地裏拆台,扮演兩麵派,做好隨時倒向的準備。


    所以,朱厚熜對付這些人需要講究策略。


    於是。


    朱厚熜就看向林達:“你今晚就去拜見楊廷和和費宏,把你來見過朕的事告訴他們。”


    林達大為驚愕,但也不敢多問,隻叩首稱是,然後隨著陸鬆一起出了宮。


    而陸鬆這裏剛出宮,就遇到了正朝自己走來的錦衣衛都指揮使章傑。


    “陸兄弟!”


    章傑先笑著跟陸鬆打了招呼。


    陸鬆也忙拱手行禮:“大金吾!”


    “你我兄弟,何必這麽客氣!”


    章傑笑著說後,就問著陸鬆:“皇爺讓你進宮是為了何事?”


    “為東萊金礦的事。”


    陸鬆回道,且瞅了章傑一眼。


    章傑微微一愣,目光有些躲閃,隨後笑著道:“看來是真的要派人去閩地調查了?”


    陸鬆頷首:“口供是有了,實證還是要去閩地再查的。”


    “皆涉及哪些人?”


    章傑忙問道。


    陸鬆笑道:“能涉及到哪些人,他一個東萊知州,知道的也有限,也就涉及到他見過的幾個閩地豪右。”


    “公突然關心這個是為什麽?”


    陸鬆說後故意就問起了章傑。


    章傑忙尷尬笑道:“瞎問問!瞎問問!”


    陸鬆則點了點頭,微微一笑,然後就回了北鎮撫司,且問著在北鎮撫司下屬:“來淵現在怎麽樣?”


    “還在喊自己冤枉呢!”


    陸鬆的下屬回道。


    陸鬆聽後走了進去,然後來到了來淵被關押的房間。


    來淵見到陸鬆就問道:“陛下何時放我出去?”


    “放你出去?”


    陸鬆笑著反問了一句,就道:“你行如此欺君之事,竟然還覺得自己會輕易躲過此事,你還真是有恃無恐吧!”


    “我說了,我是因為受東萊知州張綸蒙騙,才誤上奏疏說金礦已挖盡的!”


    “我不是欺君。”


    來淵說到這裏,就突然色厲內荏地朝陸鬆喊道:“我隻是失察!”


    “張綸已經供認,你是指使他這麽做的。”


    “另外,皇爺已得到確鑿證據,知道你不僅僅是失察,故已下旨嚴審。”


    陸鬆說著就喝令道:“把來淵架起來,先用鞭子抽打著問他!”


    “是!”


    來淵這裏大為驚訝,接著,就忙喊道:“你們北鎮撫司不能這樣,我好歹曾經是巡按禦史,你們無憑無據就對我用刑,外朝會追究聲討你們鎮撫司的!”


    “我們鎮撫司從不需要看外朝的臉色,隻用聽皇爺的吩咐。”


    陸鬆說著就把手一揮。


    來淵這時已經被架了起來。


    啪!


    “啊!”


    頓時,一錦衣校尉就一鞭子朝來淵抽了過去。


    啪!


    啪!


    隨後,又是一鞭,接著又是一鞭。


    北鎮撫司的鞭笞之刑都會一邊蘸取鹽水一邊抽。


    來淵自然是受不了,沒幾鞭子就慘叫不已。


    但沒多久,來淵就突然臉部猙獰起來,然後突然垂下了頭。


    陸鬆突然覺得不對勁,忙揮手製止了麾下錦衣校尉的鞭笞,而走了過來問著來淵:“不至於這麽快就疼暈過去了吧?”


    “頭,他好像沒有呼吸了。”


    這時,陸鬆麾下一錦衣衛百戶指著來淵的胸膛問道。


    陸鬆發現來淵的胸膛果然沒有起伏,隨後就立即試了試他的鼻息。


    “壞了!”


    陸鬆頓覺不妙。


    因為陸鬆也管了這麽久的鎮撫司,自然是清楚抽人鞭子還不至於把人抽死的,饒是這來淵隻是個柔弱的文官。


    何況,鹽水這東西固然會讓疼痛加劇,但也往往還會有抑菌避免傷勢加重影響審訊的效果。


    陸鬆看向了眼前的一桶鹽水,問道:“這鹽水誰負責送的?”


    “試百戶牟輔!”


    陸鬆聽後立即親自帶人來了牟輔住的地方,卻發現牟輔已經倒斃在家。


    陸鬆不由得咬了咬牙。


    ……


    ……


    “來淵沒了?”


    當秦文疾步來到禦書房,向正和姚皇後一起執筆寫字的朱厚熜匯報時,朱厚熜就頓時收住了笑容,讓姚皇後退了下去,且問了這麽一句。


    秦文看著地磚,戰戰兢兢地回道:“是陸僉事親口來報的。”


    “陸鬆現在在哪兒?”


    朱厚熜突然嚴肅地問道。


    秦文回道:“在殿外候著!”


    “讓他進來!”


    朱厚熜把袍袖一揮,立即就坐到了禦座上,把銅磬裏的鎏金木錘拿在了手裏,輕輕敲打著,同時擰眉齜牙。


    對於朱厚熜而言,他是沒想到護禮派的能量還依舊這麽強大,居然還是能讓自己這邊的線索直接斷掉。


    不多時。


    陸鬆已經來到了朱厚熜麵前。


    朱厚熜便斜眼看著他問道:“來淵怎麽就突然沒了?”


    “回皇爺,是因為鞭笞的鹽水裏混有劇毒,臣也是打他的時候才發現的。”


    陸鬆回道。


    “誰下的毒!”


    朱厚熜聲音低沉冰冷地問道。


    陸鬆忙道:“試百戶牟輔!但他已經服藥自殺了!”


    朱厚熜聽後未言。


    過了許久後,朱厚熜就問著陸鬆:“一個試百戶為何要害巡按禦史的命?”


    “回皇爺,牟輔自然不會,但臣懷疑牟輔是章傑指使的,他在鎮撫司還有些根基,又和外朝許多護禮的人一樣,都是恨皇爺不認孝廟為皇考的人!”


    “臣請嚴審此人!”


    陸鬆回道。


    朱厚熜道:“現在還不可!以免打草驚蛇,而讓南邊的閩地豪族提前知道林家的底細!”


    陸鬆稱是,同時心裏疑惑:“皇爺既然怕打草驚蛇,為何又讓林達主動去對費宏和楊廷和泄密?”


    ……


    費宅。


    林達見到費宏後,就立即行了晚輩禮。


    費宏和林俊傑皆是正德朝有名的清流,自然相交甚深,也就對林達也很熟悉。


    費宏見了林達後就端起茶一邊喝著一邊問道:“你幾時進京的?”


    “今日!”


    林達回道。


    費宏又問:“在來我這裏之前,可有去過別處?”


    “宮裏!”


    林達回道。


    砰!


    費宏手裏的熱茶頓時滑落在地毯上,整個人更是呆如木雞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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