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對者就按之前說好的辦。”


    朱厚熜對毛紀吩咐道。


    毛紀頷首稱是。


    接著。


    朱厚熜又吩咐說:“之前元輔政通人和很重要,朕深以為然。”


    毛紀心裏大慰。


    “所以,眼下初次警告後,朝廷可以寬恩一下,隻要天下縉紳繳足八成欠稅,就可以不革功名。”


    “這樣總不過分了吧?”


    朱厚熜說著就問著毛紀。


    毛紀道:“陛下,這不過分,隻是天下縉紳可能會誤解朝廷的意思,反以為朝廷並不敢真革他們功名,才讓步。”


    朱厚熜聽後問道:“那元輔覺得該怎麽辦?”


    毛紀道:“陛下恕罪,臣乃庸才,隻有勉力而為的心,但沒有改造乾坤之才!”


    朱厚熜道:“那就不要多言,按旨去做!”


    “是!”


    接著。


    毛紀又奏道:“陛下,朱致格一案,三法司已結案,而呈請對其明正典刑!廢遼王封國,遼王護衛複為荊州前衛,遼王藩田複為民田。”


    朱厚熜毫不猶豫地道:“準!”


    毛紀不禁訝然。


    “是!”


    但毛紀也沒有多問什麽,隻照旨準了三法司所奏。


    而一直被關在詔獄的朱致格在三法司堂官這裏,聽到自己的處置後,非常驚訝,因為他沒想到天子會殺他。


    “朱厚熜,你怎如此刻薄!”


    朱致格也就不由得怒吼了一句。


    “這不是陛下刻薄,是你太不識趣,以為陛下是外藩入繼大統就應該寬縱你們,以穩住天下人心。”


    “可事實上,天下人心已經不是你們宗藩能定。”


    大理寺卿張璁在這時倒是主動說了這麽一句,以期這句話能流傳出去,讓天下宗藩中的糊塗宗室能聽見,不要再心存幻想,以為還能再來一次靖難之變,應該以朱高煦、朱寘鐇、朱宸濠的教訓為誡。


    朱致格聽後雙拳一捏,隨後又道:“那能不能請轉告天子饒我一命!看在彼此是同宗的份上?”


    “朱批已下!”


    “豈能更改!”


    張璁沉聲言道。


    刑部尚書趙璜跟著說道:“沒錯!足下既然有毀興獻帝陵之心,就該知道自己會有此下場!”


    “那再給我烏香!”


    “讓我臨死前吃一口烏香總可以吧!”


    朱致格說道。


    張璁等三法司堂官沒有理會。


    “給我烏香!”


    朱致格則因為癮徹底發作,而大吼了一聲。


    三法司堂官隻讓兵丁將朱致格拖了下去。


    “給我烏香啊!”


    朱致格急得要哭。


    最後。


    朱致格甚至哭了起來:“求你們,給我烏香,讓皇上給我烏香啊,就說我知道錯了,我不該不把他放在眼裏,不該還因此侮辱他的老師,不該還想著毀他的父墳,他要殺我,我認,隻是求給我點烏香啊!”


    朱致格直到被明正典刑後才沒再哭喊。


    而也因為朱致格這事,朱厚熜下旨嚴禁使用烏香之物。


    且明旨要求中外官衙若查獲販賣烏香者同謀逆罪處置。


    若私藏烏香者同私藏妖書贓物罪處置。


    食用烏香者,官員開革,縉紳革除功名,庶民不得參加舉業、僉充和考選,且皆令官府拘押以強製戒除。


    且說。


    毛紀回到內閣後,除了按朱厚熜的聖諭,照準三法司處置朱致格之罪外,也按旨將盛應期等反對以革功名威脅欠繳秋糧之縉紳的撫按官員革職令致仕。


    與此同時。


    毛紀也將天子要求內閣下旨表示天下縉紳隻要繳足八成欠稅,就可以不革功名的旨意告知給了楊一清。


    如張璁所言,眼下的大明,決定天下人心的不再是宗室。


    真正能決定天下人心所向的已經成了縉紳。


    曆史上,滿清能入主中原成功就是因為滿清在初期允諾縉紳的土地所有權全部承認,官爵功名全部予以承認,乃至在明朝是什麽官在清朝依舊是什麽官,所以促使縉紳幾乎全部站在了滿清這邊,而一起對付農民軍。


    當然。


    滿清在入主中原成功後為了自己本族利益自然是開始對縉紳的承諾一一變卦或不嚴格兌現。


    但無論如何,現在能決定大明內部是否穩定,也就是是否政通人和的的確是縉紳階層。


    畢竟官僚選自於縉紳,絕大多數人口和土地乃至金銀和先進技藝又在縉紳手裏。


    所以,朱厚熜隻要想大明政通人和,能集中力量一致對外,懲治外部勢力,拓取外部資源,就需要整個縉紳階層還願意承認大明政權,願意承認天子和當朝執政不是昏君暴君和奸臣當權。


    但是,縉紳階層又因為是地主階級,所以其對朝廷的最大要求就是,朝廷得支持他們盤剝百姓,他們才會擁護朝廷。


    他們對外剝削沒有興趣。


    而對外剝削有興趣的是資本家。


    可大明眼下有資本的都是大地主,所以都更傾向於通過兼並土地剝削自己本族百姓。


    哪怕他們是在工商業賺了錢,更大的動力也不是把錢用在擴大生產規模上,而是用在攫取權力和兼並土地上,然後進一步使勁盤剝百姓。


    總之。


    他們最大的動力就是盤剝本國百姓,而且難以控製地要把百姓逼上絕路。


    哪怕,他們自己當中有知道吸取曆史教訓的人,在苦口婆心地宣傳仁愛,也扼製不了他們要把百姓吃幹抹淨的動力,甚至會反過來責怪怨恨自己這一階層中的清醒者。


    這也是朱厚熜為什麽明知道得罪縉紳不利統治穩定,不利於政通人和,還要對他們一而再再而三從嚴處置的原因。


    他要是不對這個階層嚴一點,他們就能逼出更多流民造反,也會讓統治危機出現。


    可對他們太嚴,他們又怨朝廷。


    他們雖然不敢明著造反,但不滿朝廷後,故意暗中使絆子不配合,乃至煽風點火,鼓噪生事卻是敢的。


    而這就會讓朝廷光是維穩都得耗費大量精力,自然就不能對外發展了。


    正所謂,寬亦誤,嚴亦誤,寬嚴皆誤。


    朱厚熜對此的應對辦法,內閣大臣毛紀和楊一清已經明白,知道皇帝是要在縉紳階層之上再培植一個特權階層。


    這個特權階層是軍事貴族。


    軍事貴族在經濟利益的分配上有更大的特權,但卻要承擔更多的軍事任務。


    也就是說,朝廷不怎麽需要他們交錢稅,但他們得交血稅,而縉紳不需要交血稅,卻需要交錢稅。


    這樣,軍事貴族會為了自己更大的特權地位穩固,而天然擁護皇帝去遏製縉紳過度盤剝庶民。


    而縉紳也會為了阻止軍事貴族過度壟斷權力資源,而去拉攏皇帝和庶民,一起遏製軍事貴族在經濟利益上的擴張。


    皇帝、貴族、縉紳,便能在因為彼此製約而使得百姓不被盤剝太狠的前提下,實現政通人和。


    不然的話。


    以現在的局麵,皇帝沒有強大貴族集團的擁護,不能製約縉紳對庶民的過度盤剝的時候,去實現政通人和,那隻能是皇帝和縉紳一起過度盤剝國內百姓,如此光是應對國內叛亂都得耗費不少精力,也就談不上對外發展。


    可培植一個軍事貴族,讓縉紳階層被製衡,說起來容易,做起來很難。


    首先,縉紳階層不會主動讓渡權力資源給貴族。


    其次,貴族更願意和縉紳一起合作逼著皇帝讓無論是貴族還是縉紳都不交任何稅,隻一起盤剝百姓最好。


    所以,毛紀才會對皇帝說,縉紳不會因為他小小的讓步一下就會跟著妥協。


    但由於他知道皇帝的心思,因而他也不好再勸皇帝直接讓步到底為好,把縉紳欠繳秋糧就革功名的旨意撤掉,讓縉紳們徹底感到皇恩之浩蕩。


    隻是,毛紀把朱厚熜的聖諭轉述給了楊一清後,還是為了盡快實現政通人和,而對楊一清說道:


    “你我還是召集九卿來內閣,讓大家盡量勸勸天下縉紳吧,陛下既已退讓,就別跟朝廷對著幹,政通人和這事,不能天子讓步,底下不讓。”


    “應該如此。”


    楊一清頷首,但又歎息說道:“不過很難有大的效果!畢竟素來縉紳都是嚴了有怨,寬了生膽,心裏有朝廷的,不用多言,早就把稅繳了,敢一直欠的,那都是不見棺材不落淚的。”


    毛紀道:“隻要能有點用就行!”


    ……


    ……


    而除內閣以外的朝臣們,對朱厚熜縉紳不如期欠繳秋糧就革功名的詔旨,本就恨抵觸。


    畢竟,他們很多就出自於縉紳之家。


    山東巡撫周季鳳、江西巡撫盛應期、四川巡撫訴庭光、陝西巡按喻茂堅的上疏,自然很令不少朝臣在暗中叫好與稱讚。


    但也因此,當這幾個地方撫按被撤職令致仕的旨令下達後,不少朝臣自然是憤憤不平。


    許多科道言官更是因此紛紛上疏,言這幾個大臣都是忠心清正之臣,為國遠謀才上疏直言,沒有因此就將之罷黜的道理。


    內閣對此自然是按照聖意全部隻票擬三個字。


    “知道了!”


    朱厚熜在看見複看這些奏疏票擬內容時,雖然欣慰內閣在很配合自己,沒有跟著這些朝臣一起逼自己讓步,但在通過奏疏知道官僚階層對此表現得群情洶湧後,他內心難免還是有些煩躁。


    他也就讓人開了殿門,在乾清宮廣場,借著月光閑步起來。


    大多數官僚會和縉紳一樣,不希望他這個天子嚴酷對待縉紳,朱厚熜對此是早有預料。


    但這不妨礙,他也希望,早日能夠出現整個統治階層都齊心協力一致對外的政治局麵。


    而要實現這一目的,在朱厚熜看來,不識趣的撫按就應該被換掉,而換上聽話的人。


    “傳王陽明!”


    朱厚熜散了一會兒步且想了想後,決定連夜召見王陽明這個吏部尚書,以對付這些洶湧官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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