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陽明沒想到皇帝會深夜還要見他。


    這讓他對天子的勤政進一步感到驚訝。


    “朕欲起用王瓊!”


    而更讓王陽明沒想到的是,天子居然在這個時候有起用王瓊的意思。


    王陽明自然不會阻止王瓊被起用。


    盡管,天下很多官僚縉紳都恨王瓊,但王瓊對王陽明有恩,又在政見上與王瓊頗有共通之處,他自然是不會阻止王瓊被起複。


    當然,王陽明也知道起複王瓊必然會引來反對聲一片,所以他也一直沒有主動請旨起複王瓊。


    而且,王陽明這時也主動言道:“陛下,朝中清流恐非常不願意看見晉溪公被起複!”


    “正是因為清流們很不願意看見朕用王瓊,才越是應該用!”


    “這樣省得他們在朕催天下縉紳積極繳納秋糧這事上多嘴,也省得在你接下來優先重用大量軍籍士人之時多嘴。”


    “讓他們把注意力都放在起複王瓊這事上!”


    朱厚熜言道。


    王陽明聽後一臉敬佩,忙又問道:“不知陛下打算如何用晉溪公?”


    “讓他直接入閣!專門負責讓天下官員理念統一,也就是主張要一致!”


    朱厚熜回道。


    王陽明不由得嘴唇半張。


    “不如此,不足以引起朝野震動!”


    朱厚熜言道。


    “陛下高見!”


    王陽明立即作揖一拜。


    朱厚熜微微一笑:“那件事就由卿去運作此事。”


    王陽明拱手稱是。


    翌日。


    王陽明倒是沒有立即去做天子交待的事,而是先同九卿一起到了內閣。


    因為內閣要勸說九卿一起勸勸天下縉紳要公忠體國,積極納稅,既然天子都已經讓步,天下官紳也應該感念天子仁德,向天子證明自己的拳拳報國之心。


    “道理就是這麽個道理,所以,還是請諸公都給自己門生故舊說說,也給家裏去信勸一勸,別真的到時候讓君臣之間的嫌隙更大!”


    毛紀就在九卿們都到內閣後就說了自己讓這些人來內閣的緣由,且說了一番。


    吏部尚書王陽明先開口道:“我已經寫信了,希望能有用。”


    新任戶部尚書席書說道:“我也是,但眼下的情況是,秋糧基本上都是縉紳自己的人在收稅,衙門的胥吏也都是他們的人,他們可以說這稅他們已經交了,說欠稅的都是普通百姓,這可如何是好?”


    “朝廷要是真的嚴催,必須繳足賦稅,他們就會幹脆加倍催征百姓,還把過錯歸到朝廷身上,說是朝廷催征必須繳足賦稅,我們也沒辦法!”


    “所以,陛下沒有說嚴格要求地方官必須完成稅賦繳納,隻是讓地方官去查,查到哪些縉紳沒有繳足賦稅,如果真要把全部欠稅栽贓到百姓身上,那該地方官員自然也有失察之罪!”


    “中樞自然應該要先相信各地布按官和親民官僚,進而再根據禦史調查之舞弊事予以懲治,而沒有一開始就直接認為各地布按官和親民官僚不能查奸或已被縉紳收買。”


    楊一清這時說道。


    席書頷首:“閣老說的是。”


    禮部尚書吳一鵬跟著說道:“南直這邊,我和在鄉的震澤先生早就勸了,不要和朝廷對著幹,而且南直經過這麽多事,剩下的皆是忠良之家,不會大規模欠繳秋糧的。”


    兵部尚書王憲這時言道:“勸自然是要勸的,但讓天下縉紳自覺繳足秋糧,的確也不是一兩句大義之言就能勸動的。”


    “我想問問,讓我們去勸,是內閣的意思,還是陛下的意思?”


    刑部尚書趙璜這時問了一句。


    毛紀正要開口,楊一清卻猛地先抬頭沉聲問趙璜:“這兩者差別大嗎?”


    “沒差別,沒差別!”


    趙璜訕笑了笑,就靠了回去,道:“我會去勸,會去勸的!”


    工部尚書童瑞這時則說道:“秋糧欠繳,根子上還是士怨太重,和朝廷在地方上整出的動靜太頻繁有關,比如眼下湖廣和福建就是這個原因,所以,我認為我們也得在自己身上找找原因,是不是有些事太操之過急了?”


    “這不是操之過急的問題,今日也不是反思我們朝廷自己問題的時候。”


    “今日隻是讓諸公去勸勸。”


    楊一清這時繼續言道。


    童瑞道:“那行,我按照內閣的意思去勸就是!”


    而大理寺卿張璁這時倒也跟著繼續童瑞的話題,不顧楊一清已經在把童瑞轉移了的話題往回拉,就道:“根子上不是士怨太重,是收稅之權,從民自征變成了縉紳大戶自征!這和包稅有什麽區別?”


    “太祖高皇帝為了避免大戶壟斷稅權,所以設糧長製,讓各裏各甲輪充糧長征稅,結果輪充糧長變成了大戶家奴充任,要麽大戶僉充到衙門的胥吏直接下鄉征稅。祖宗成法被破壞成了這個樣子,我們也該議議是繼續改正祖宗之法,還是恢複祖宗之法。”


    楊一清看向張璁,神色不悅地道:“隻是讓你們去勸,沒讓你們在這裏談稅政改革的事。”


    張璁聽後又要說話,但又閉了嘴:“行,我去勸就是。稅政的事,我自己給天子上本。”


    左都禦史王時中這時說道:“不用內閣提醒,我們也會去勸的。”


    “是啊,再有怨氣,也不該不繳秋糧,本來國朝收的秋糧也不高,合計兩千餘萬石而已。”


    通政使鄭嶽這時也跟著說了一句。


    吏部尚書王陽明則在鄭嶽說後突然插嘴道:“秋糧欠繳,與其指望勸動縉紳們自覺繳齊,不如請旨起複晉溪公!”


    眾人不由得一驚,齊齊看向王陽明。


    “昔日先帝在時,士怨也不輕,但晉溪公當時在朝為九卿,就能屢屢用良策使秋糧不斷。”


    “剛剛秉用沒有說錯,秋糧欠繳,根子上還是稅政未定,雖說設了國稅司,但到底隻在山東推行試點,沒有全國推廣,而這國稅司要不要在全國推廣,怎麽推廣,或許晉溪公更為明白!”


    “我的意思,請晉溪公入閣。”


    王陽明說後看向了眾人。


    趙璜當即言道:“這如何能行?王瓊黨附逆賊江彬天下皆知……”


    “我不隻是想請晉溪公入閣,因家父病情未見好轉,我也因傷病太重需回鄉調理,故欲過段時間請辭回鄉,而那時,我也想上奏請趙公掌吏部。”


    王陽明則笑著回應起趙璜來。


    “起複王晉溪也不是不可以!”


    “如李茶陵為護忠良善類不得不忍辱負重以附劉瑾一樣,王晉溪想來當時也有難言之隱!”


    趙璜立即改了口。


    吏部尚書換人,刑部再跟著換人,那除了禮部尚書和戶部尚書,大家都能跟著上一個台階,即便不怎麽讚成王陽明此議的,此時也都不會再有異議。


    而禮部尚書吳一鵬現在隻想配合好皇帝,讓皇帝盡快同意有南直人入閣,已猜到王陽明的意思肯定是皇帝的意思的他,自然不敢唱反調。


    戶部尚書席書本就是王瓊門人,自然也不會太在意。


    所以,其他九卿也沒再言說。


    閣臣毛紀和楊一清也都知道王陽明肯定是因為皇帝要起複王瓊,自然也沒有異議。


    而除閣臣九卿外的朝臣們裏,不少人眼下還都沉浸在山東巡撫周季鳳、江西巡撫盛應期等被撤職的事而憤慨,甚至因為內閣隻票擬“知道了”而埋怨內閣不作為,有蒙蔽視聽、隔絕中外、排擠賢良之嫌。


    另外,他們當中不少人還在對天子略作讓步說縉紳繳納八成就可免革功名的事討論不休。


    “果然陛下還是不敢硬來的,以我看,這說不及時繳足欠繳秋糧就革功名的諭旨,絕對是恫嚇之旨!要不然也不會有下諭旨說繳納八成就可以免革功名。”


    “沒錯,我已給我親友寫信,讓他們不要怕,不但要繼續欠繳,還應該多欠些才好,讓朝廷知道天下民怨很重!”


    “我們也應該繼續上疏,請直接撤廢秋糧不如期欠繳就革功名的刻薄之旨!”


    而如毛紀等所料,連朝臣中不少官員都反而覺得朱厚熜此時讓步,是因為壓根就不敢因為縉紳欠稅就革天下縉紳功名。


    但就在這些官員如此議論的時候,他們就聽聞到了王瓊要起複入閣的消息。


    於是,這些人開始紛紛把注意力轉移到了此事上麵。


    “這定然是王瓊餘黨在趁機為王瓊造勢!”


    “起複王瓊,還讓他入閣,這不是讓奸臣又有被重用的機會嗎?”


    “那天下縉紳的日子隻會更難過了!”


    兵科左給事中安磐對此首先表示了不同意,而振臂一呼道:“我們應該上疏諫阻此事!讓陛下看見天下不齒王瓊之甚,以免真讓王瓊餘黨得逞!”


    “上疏!”


    “上疏!”


    ……


    許多官員紛紛響應。


    於是。


    聲討王瓊、諫言王瓊不能用的奏疏如同雪花一樣飛到了宮中。


    反而沒人再言縉紳的秋糧不能如期繳納就革縉紳功名的事。


    而王陽明則趁機,瘋狂罷免相應不聽話的撫按,且把撤掉的撫按都換成了軍籍出身的人,也升遷了大量軍籍之人,也沒再有什麽人注意。


    江西巡撫盛應期在得知自己被革職令致仕,且繼任者是福建軍籍的原湖廣右布政使方璘後,就非常驚訝和失望:


    “朝中就沒有人為之阻止嗎?!”


    “我好歹也是為天下縉紳而言啊,何況他們就真願意看見江西巡撫也變成軍戶之後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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