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你幹爹是張永的人?”


    大殿內。


    神色嚴肅的朱厚熜,正問著被押來的內廷小雜役閆星。


    閆星回道:“是!奴婢幹爹就是禦用監監丞陳錦,他是張公公的人。”


    跟著閆星一起被召來的陳錦,這時忙跪了下來:


    “皇爺,奴婢冤枉啊!”


    “奴婢可沒讓他去外麵買刀進宮啊,再說,奴婢真要是有那心思,也不可能讓他一個隻在前朝的宮人去,更不可能讓他買這麽短的刀啊!”


    “還請皇爺明鑒!”


    陳錦忙伏首在地。


    朱厚熜笑了笑道:“朕也不相信!”


    朱厚熜的確不相信。


    因為這個閆星級別太低,低到根本不可能近朱厚熜的身,低到在宮裏的活動半徑隻限於前朝,根本就不能來內廷。


    要不然,他也不會輕易地被放出去做采買之事。


    所以,如果真要派人來刺殺他這個皇帝,派這樣的人是很不值當的。


    朱厚熜這裏,接著就看向閆星:“你給朕說實話,伱到底是何人所派?”


    閆星不屑地道:“說了也無妨,是我外麵的伯父讓我這樣做的!我是他養大的,跟我親爹沒區別,我要報他的恩,他要我怎麽做就怎麽做。”


    “胡扯!”


    “他要是對你有恩,會讓你進來?”


    穀大用厲聲說後就叱問了一句。


    閆星道:“還不是因為他賠光了家財,不賣我就活不下去!”


    “派人去抓他的伯父!”


    朱厚熜吩咐道。


    接著。


    朱厚熜就看向閆星,又問道:“你伯父原本的計劃是什麽?”


    “原本是想讓我在皇爺下次大祀南郊出宮時,我再突然出現的,然後,我再被錦衣衛搜出刀具來。”


    “這樣就可以讓朝臣們知道,有人要行刺皇爺,接著,朝臣們就知道是張公公和楊閣老要行刺皇爺,讓朝臣們可以繼續攻訐張公公和楊閣老。”


    閆星回道。


    朱厚熜這裏眯眼想了想,就對穀大用吩咐說:“讓東廠先把他秘密關押起來,除了相關人員,不得讓任何人知道這事!”


    “是!”


    穀大用說著就離開了。


    朱厚熜則在穀大用離開後,站起身來,走到了殿門處。


    時值戌時末,星漢燦爛,晚風習習。


    朱厚熜眯了眯眼,享受著此刻的涼意,但思緒卻飄到了東南沿海。


    他不知道自己的水師現在訓練的如何。


    但他知道,在這茫茫黑夜中,肯定不隻他一人在關注著他的新建水師。


    朱厚熜加強水師建設,就如要在那些人護了多年的一塊大蛋糕上插上一刀。


    隨時!


    他都可能因此從上麵切下一大塊來。


    所以,不想朱厚熜加強水師建設的人,不可能心甘情願地看見他這個皇帝擁有一支強大的水師。


    可朱厚熜頗覺冤枉的是,他並不是一個貪得無厭的人。


    他加強水師,主要目的也不是為了分蛋糕,而要做大蛋糕。


    但他不能解釋也沒法解釋。


    一來,他是皇帝。


    素來,隻有皇命一下,那便是逆我者亡,順我者昌的道理;沒有皇命下了,還要去解釋為何這樣做的道理。


    二來,不是所有人都跟他這個皇帝一樣,心裏裝著這個民族,裝著天下蒼生,或者說有那麽一份對底層的善良。


    所以,不是所有人都願意辛苦的跟著他一起去把蛋糕做大,願意把百姓當人看,願意為百姓辛苦一下。


    因為在不少人看來,守著祖宗的田地,收租收稅不香嗎?


    把凶險的海洋交給外夷,讓他們賣我們的貨,我們賺他們的銀子,不是很好嗎?


    何必折騰!


    不過,朱厚熜相信,現在的文明和製度,決定了他這個皇帝的意誌不可能被阻止。


    除非,他這個天子自己首先意誌不夠堅決。


    所以,他相信他的新水師會建立起來,他也會在數萬裏海疆組成的一大蛋糕上,插上自己的一刀,然後具有對海上之利的分配權。


    隻是!


    他需要堅定這份決心,需要對前方為自己加強水師的官僚保持信任。


    ……


    ……


    福建鎮東衛。


    迎仙寨。


    此時,這裏同樣是星漢燦爛,晚風習習。


    大學士楊一清和海防提督汪鋐,也同樣迎風看向寨門外的浩渺海波。


    “殺!”


    “殺!”


    而此時的寨門外,正有大量新入伍的水師兵勇,在海水中接受著潘丁苟、俞大猷等軍官的訓練。


    如朱厚熜所想,大明新建水師鎮海營和海備營,的確開始初具成效。


    另外,張璁也陸續把相應戰船送了來。


    兩支由原衛所抽調的水軍和招安海寇組成的水師營,在裝備上,實力已是大明最強,也強於佛朗機在南洋的海上力量。


    畢竟,大明的水師是在自己本土附近擴建,自然可以迅速建立起較大規模的水師來。


    而楊一清和汪鋐還打算繼續擴建水師。


    因為朱厚熜的要求是要有足夠打擊海上走私勢力,以及能夠遠征的水師。


    所以,光兩個營還不夠。


    故而,汪鋐計劃著明日就去兩廣招安本國逃亡海寇。


    楊一清也因為汪鋐要去兩廣而對汪鋐囑咐說:


    “據聞,兩廣也有不少官紳豪右早就在暗地裏和佛朗機人走私貿易,乃至還有倭人也被帶去了那裏,你去後要千萬小心,尤其是那位鎮守兩廣的撫寧侯,此人上疏彈劾過你,對你頗有非議。”


    “下僚知道。”


    “撫寧侯貪婪,偏信其奸黨朱瀛。”


    “而這朱瀛最是十惡不赦,拐賣人口、黷貨害人之事常有,隻因朱麒袒護,兩廣都禦史許庭光也為其遮掩不上奏朝廷,所以就沒人收拾,乃至我在廣東也不能多言,不然,諸將士之功就會無法讓朝廷知道。”


    汪鋐回道。


    楊一清頷首,笑道:“是啊,在內閣時,我也隻能勸陛下慎重,不要隻聽許庭光和撫寧侯一麵之辭,但現在公已是僉都禦史,不必畏懼了!”


    汪鋐點頭:“正是!”


    次日一早。


    汪鋐就真的率海備營往兩廣而來。


    此時兩廣的確還有佛朗機人出沒。


    走私依舊猖獗。


    海防形同虛設。


    比汪鋐任廣東海防副使時還要嚴重許多。


    這是因為,汪鋐雖說依舊提督閩粵海防,但到底升了官,職事更偏於海防宏觀戰略的擬定,不負責具體局部地區的海防之事。


    在汪到達廣東南海附近這一天。


    也是夜晚。


    佛朗機人羅埃爾等,在與撫寧侯朱麒、大鵬所千戶朱瀛等一起飲酒後,就離開了朱瀛的宅邸,準備去朱瀛給他們安排的下榻之處歇息。


    但羅埃爾等因為喝醉了酒,再加上對大鵬所不是很熟悉,也就有些迷路,而闖到了大鵬所一軍戶家裏。


    這軍戶名喚葉忠,見這些紅毛怪進來,就大為警惕地問道:“你們幹什麽?”


    彼時。


    羅埃爾正好抬眼看見了這軍戶的女兒葉小英。


    然後,羅埃爾就因見其有些俏麗,就抱住了葉小英,說:“睡她多少錢!我都可以給!”


    嘭!


    葉忠一腳踢滾了羅埃爾:“誰要你的錢,哪裏來的紅毛怪!”


    “你幹什麽!”


    羅埃爾大喊了一聲,惱怒不已地從地上站了起來。


    但葉忠這時已抄出了牆上的刀,且立即拔出刀刃來,指著他們:“都給老子出去!”


    跟著羅埃爾來的人,忙先跑了出去,還直接跑回了離這裏不遠的朱瀛住處,把這事告訴給了朱瀛。


    朱瀛聞訊走了來。


    撫寧侯朱麒也跟著走了來,且先皺眉問道:


    “怎麽回事?”


    羅埃爾忙說明了緣由。


    朱瀛聽後就對朱麒說:“侯爺,我們現在需要這些佛朗機人不怕陛下給予的敵意,而有膽量來與我們繼續貿易,所以我們得讓他們覺得我們是他們的朋友。”


    朱麒點了點頭,便對自己親兵吩咐道:“把這個招惹本侯朋友的軍戶拖下去砍了!然後報以被海寇襲殺!”


    葉忠這裏立即跪了下來:“侯爺饒命!小的再也不敢了,小的不知道他們是侯爺的朋友啊!”


    朱麒沒有多言,隻覺得吵鬧,而轉身上了馬,而對朱瀛說:“我還有大事要辦,你跟他們交割了貨物後就立即來見我!向我報賬!”


    “是!”


    朱瀛答應著,接著就隻是冷冷一笑,然後對身邊的通譯吩咐說:


    “你帶這幾個佛朗機人去他們的住處,然後告訴他們,底下人魯莽不懂規矩,讓他們受委屈,我把那個軍戶的女兒送給他們,請他們享用,以表歉意!”


    “是!”


    而葉忠這裏則被朱麒的家丁拖了下去。


    接著,他就被撫寧侯的家丁給當場一刀結果了性命。


    對於他們而言,殺一個軍戶如同殺隻狗一樣,自然不會在意有什麽後果。


    畢竟,大明軍戶地位低下已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幾年之內,要徹底根正過來,還做不到,需要時間,需要大量新武臣去代替舊武勳。


    何況,把底層當人看的統治者,畢竟是少數,朱厚熜要讓天下官僚在自己利益之上更在乎民族大義講同胞情誼,則更需要時間。


    “爹!”


    但這對少女葉小英而言,卻是塌了天一般。


    她此時也就大喊了一聲,隨即就暈了過去,待她醒來時,她已落到佛朗機人羅埃爾手裏,跟著他們走在去他們下榻之處的路上。


    但這時。


    已上岸的海備營夜不收,在哨探時,發現了這幾個佛朗機人。


    “有海夷!立即向上麵報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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