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宮大殿內。


    禦書房閣臣臣費宏、王瓊,和司禮監太監黃錦,因此都屏氣凝神,一動未動。


    隻有,滿殿燭光在秋風吹拂下,不停搖曳,而在殿內金柱上,畫出一道道人影來。


    突然!


    金柱上,一道身影猛地變大。


    隨即,那人影手中的方形之物,就啪嗒一下掉在了地上。


    “反啦!”


    與之同時落地的,還有大殿中禦書房閣臣和司禮監太監們的膝蓋。


    朱厚熜摔了奏疏後,就兩眼噴火一般看向殿外。


    來自後世的他,本以為他已經習慣了這個嘉靖帝的身份。


    但當他知道,底下的官僚把普通平民如此不當人,而隨意的屠戮後,他才意識到他到底還是與這個時代的帝王不同。


    他還是會因此憤怒,憤怒得大臣都對他的憤怒感到驚訝。


    而這也讓他知道,他到底是來自後世普通人,他還是會把普通人的立場當成他自己的立場。


    且說,此時,殿外。


    秋風肅殺,殘陽如血。


    仿佛有無數哭聲在朱牆紅瓦間回響,伴隨著的,還有海水在潮汐力作用下衝擊城垣的聲音。


    實在是滲人,又讓人更添煩躁。


    朱厚熜不得不把目光撤回了殿內。


    然後。


    朱厚熜蹲下了身,把兩份奏疏遞給了費宏和王瓊:“你們看看!都起來看看!”


    兩人拱手稱是,忙起身接過奏疏,對著燭火,認真看了起來。


    “說什麽為衛海疆、報君恩、護黎庶,敢辭其勞。”


    “還說什麽,雖奸邪嫉能,然君賢國正,故能托朕洪福,得此大勝!”


    “要不是,梁公上了密奏,朕是不是還得因他撫寧侯剿賊上萬,給他加封國公,因他許庭光謀略有方,也給他一個伯爵呀?”


    朱厚熜說著說著,就齜牙冷笑起來。


    隨後。


    朱厚熜就又道:“朕也不知道,他們是哪裏來的自信,認為朕會相信他們剿賊上萬,他們要是能剿這麽多賊,為何之前兩廣土司內亂,他們就半點威懾力都沒有?”


    如此說後,朱厚熜就坐了回去,然後把手一揮:


    “朕不管他是什麽侯,還是什麽總督,包括之前勸阻的那些藩王,隻要跟朕過不去,那朕就跟他們過不去!”


    “陛下息怒!”


    “臣認為這件事是得從嚴辦理,但撫寧侯鎮守兩廣已有數年,要處置他,非派忠心可靠的大兵去不可!”


    “而要派大兵,最近的天子親軍衛大兵當屬派去常德監視榮王的宣武衛劉暉部。”


    王瓊這時先開了口。


    朱厚熜道:“那就派劉暉去,調他任兩廣總兵!”


    朱厚熜接著又道:“之前以淮王、榮王、慶王這些藩王,幹擾朝政的事,也該算算了!”


    朱厚熜說的是之前一幹藩王為清流們求情的事。


    本來朱厚熜都基本上換了他們周圍的重要官員,也派了兵去,等著他們造反。


    但由於這些人一直沒反,再加上,朱厚熜這段時間忙於處理謀害周太醫的人和水師建設以及朝鮮開礦的人,也就還沒處置這些人。


    現在。


    王瓊這麽一提,朱厚熜也就想起此事來,便看向了費宏和王瓊,道:


    “他們當時那架勢,大有朕不饒恕一幹犯事清流,他們就要反朕的意思,讓朕不得不讓你們先兼管著吏部和兵部,先調人派兵去監視他們。”


    “結果他們又沒反!”


    朱厚熜說著就哂然一笑:“他們既然沒反,那朕就不反了!”


    兩人不由得抬頭,瞥了朱厚熜一眼。


    “朕就不反了”是什麽意思?


    難道陛下真有造反的心思?


    可陛下造反造誰的反?


    造自己老朱家的反?


    就在費宏和王瓊疑惑不解的時候,朱厚熜又說了起來:“就該朕對他們進行處置了。”


    “先傳密旨給湖廣撫按和調去的總兵,讓他們把這幾個幹擾內政的榮王先給朕拿了!械送京師!”


    “同時,告訴劉暉,讓他派人把榮王械送京師後,就即刻去兩廣,秘密緝拿撫寧侯朱麒以及相關同謀官僚!”


    朱厚熜吩咐道。


    費宏這時說道:“陛下,撫寧侯能在兩廣做這樣的事,說明兩廣上上下下不少官僚皆為他所控,以臣愚見,派劉暉去恐還不足以在緝拿撫寧侯朱麒等人時,穩住兩廣,而使兩廣不生亂,臣認為當降密諭讓楊閣老去兩廣,讓他先主持兩廣軍政,對抓捕相應官僚後留出的相關空缺官位進行臨時委派。”


    朱厚熜頷首:“這是妥當之策!”


    接著。


    朱厚熜就對黃錦吩咐道:“至於拿許庭光,就讓鎮撫司的朱七在他到南京後鎖拿。”


    黃錦拱手稱是。


    而這時。


    費宏又道:“朝廷處置官民,素來需要名正言順,而不能自毀皇憲,眼下雖已安排妥帖,但要明正典刑,總得有個理由,不然,即便密旨緝拿,到時候也不好宣於中外,說他們犯了何罪。”


    “畢竟,眼下隻是梁公一麵之詞說他撫寧侯和許庭光在合謀屠戮受招安的逃亡疍民,朝廷還沒有足夠證據其所奏之大捷非真。”


    費宏如此說後,王瓊跟著道:“臣可以以兵部的名義提出質疑,然後請旨派人去核查,但核查肯定會使其有所警覺準備,而到時候隻會難以查到實證。”


    “沒事!”


    “有別的罪治他們!”


    朱厚熜說著就冷冷一笑。


    嘉靖四年九月十五這一天。


    朱厚熜剛來左順門午朝,被調到這裏值守的內臣閆星,在錦衣衛駱安推了他一下後,就穿過待朝文武百官隊伍,雙手揣袖地朝聖駕處走了來。


    百官還是第一次看見有這麽不懂規矩的小內宦,在天子要上朝的莊嚴時刻到處亂走,也就紛紛皺眉盯向了閆星。


    很快,百官們就看見這閆星手中拔出了一把短刀。


    正領著聖駕而來的太監穀大用見此忙大喊一聲:“有刺客!”


    左右錦衣衛頓時就朝閆星奔了過來。


    反應之迅速。


    很多朝臣都沒看清楚是怎麽回事,就見閆星被摁在了地上,一把明晃晃的短刀落在其旁邊的金磚上。


    “為何要刺殺朕?”


    接下來。


    半刻鍾後。


    朱厚熜坐在左順門內的禦座上,氣定神閑地問起閆星來。


    閆星回道:“是撫寧侯和都禦史許庭光,他們讓我這樣幹的,我也不知道為何要這樣做。”


    朝臣們頓時失色。


    朱厚熜又問道:“你為何聽他們的話?”


    “他們通過我們我伯父逼我這樣幹的,我不能不聽。”


    “如今事敗,奴婢隻求速死!”


    閆星接著叩首道。


    “陛下!”


    “臣劾撫寧侯朱麒、南京兵部左侍郎許庭光謀反!”


    趙璜反應最快,立即出列而奏。


    朱厚熜壓了壓手,沒讓他繼續說下去,就沉聲吩咐道:“先將此人打入詔獄,鎮撫司立即抄拿撫寧侯府家人!”


    “是!”


    鎮撫司堂官石寶這裏出列應了一聲,並先退了出去。


    而朱厚熜也以遇刺而心情不佳為由宣布了散朝。


    群臣大都驚惶未定,自然不敢勸諫皇帝繼續午朝,以示勤政,也就在對趙璜側目而視後,都拱手行禮退去。


    當晚。


    錦衣衛就抄了在京師的撫寧侯府,然後抄出大量罪證來。


    朱厚熜在看見這些罪證後,就對費宏和王瓊吩咐說:


    “把這些罪證交到三法司,然後立即擬旨給楊一清,讓他從速處置撫寧侯,把許庭光也押去,將所有壞朕大業的兩廣官吏,皆集中於南海衛處決,以明朕撫兩廣疍戶而欲強水師的決心!”


    費宏和王瓊現在心裏已經對天子佩服的五體投地。


    因為他們沒想到天子早就準備好了處置撫寧侯和許庭光的方式,一直引而不發,就是為了看兩人的表現。


    很明顯,兩人的表現很讓天子失望,讓天子最終下定了決心。


    兩人對天子這份能忍能張的城府與心機自然銘感於肺腑,同時也更生懼意,而擔心自己會不會早就被天子準備了一套處置自己的方式。


    兩人覺得以後還是老實聽話為妙。


    離君王越近,就越是不能掉以輕心,不能覺得自己已經完全了解君王。


    “是!”


    兩人應答後就回了內閣。


    朱厚熜這裏則吩咐道:“告訴閆星,他做的很好,朕就不剮他了,賜他全屍,讓他去九泉之下陪他伯父去吧!”


    “是!”


    穀大用這裏則應了一聲。


    朱厚熜則站起身來,雙手背在後麵,走到了殿外,看向了烏青色的天。


    錦衣衛在去抓閆星伯父時,閆星伯父就已經被人滅口。


    但錦衣衛還是通過認真搜查閆星伯父的家,發現閆星伯父有記錄向撫寧侯府借錢還債的日記。


    這讓朱厚熜不由得開始懷疑,閆星伯父讓他製造刺駕一案與撫寧侯有關。


    但朱厚熜一開始沒有選擇擅動,為的是避免兩廣生亂。


    而現在既然發生了這事,他也就顧不得什麽了,相比於兩廣生亂,阻止他人壞自己加強水師的大業才是關鍵。


    因為地方亂了,總會有平定的一天。


    畢竟天下人,無論權貴還是官員,乃至百姓都是喜歡安定的。


    但加強水師的大業一旦妥協放棄,就難有重新再來的機會。


    且說。


    朱麒在送走許庭光後就回了廣州府,等著朱瀛來給他報賬,同時也等著朝廷酬他功績的旨意到。


    朱麒不認為天子會知道他殺良冒功的事。


    因為有兩廣總督許庭光背書,加上湖廣諸官也都跟他們一條心,而斷不會為了幾個疍民就上疏反應事實。


    讓朱麒唯一擔憂的就是在順德的梁儲會向皇帝打小報告。


    但朱麒一直有派人在梁家附近盯著梁儲。


    而根據他的了解,梁儲這些年來都沒有派人進京的情況。


    所以,朱麒也就覺得梁儲沒有想幹涉地方政務以避嫌的心思。


    但朱麒在回廣州後還是問了自己兒子朱汲一句:“梁家有動靜沒有?”


    “沒有什麽動靜。”


    朱汲回了一句。


    朱麒微微一笑:“這便好!這梁順德果然是個知道明哲保身的,我還以為他真忠心,敢不顧一切地向天子反應地方實情呢。”


    朱汲也跟著笑道:“那不過是在朝堂上做做樣子而已,天下人都知道他膽小如鼠,除了因為皇命難違,在順德縣放低息貸外,倒也沒敢仗勢監督官府!”


    “伱去他家下個帖子,就說為父想約個日子拜見拜見他。”


    朱麒說了一句,就道:“他既然守規矩,我們也自然該禮敬他,說不準陛下什麽時候想起他,遣人來問,他也能對此為我們美言一二,讓為父繼續鎮守兩廣。”


    朱麒知道他在兩廣做的事,終究會紙包不住火,之前幾任巡按就開始彈劾他,不過是因為當時兩廣土司內亂,朝廷才沒動他,但說不準接下來就要調走他,讓他回南京養老。畢竟許庭光已經調走。


    但朱麒可不想回南京。


    對他而言。


    南京哪有兩廣舒服。


    在兩廣有權不說,也能通過走私發財,還能靠殺良冒功積攢功績。


    而在南京,沒有多少權力不說,想撈點錢都得堤防科道言官們的眼睛。


    關鍵是殺良冒功也沒有那麽容易。


    南京那地方,交通發達,別說屠村,就是殺個人,半個月都能通過運河傳到京師去。


    不像嶺南山多林多,交通閉塞,屠幾個村子,有時候,廣東按察司知道這事都得要好幾天。


    朱汲這裏在朱麒吩咐後,就跑了出去。


    但沒一會兒。


    朱汲又跑了回來,一臉怒容地對朱麒喊道:


    “爹!汪鋐把朱瀛砍了,還剮了他安置在大鵬所的佛朗機人!”


    這本書下新書期了,後麵智能推流量會非常少,再加上是小眾題材,追訂會下降更快,所以厚臉求準備養書的大佬們,有條件的話,開一下自動訂閱,讓我數據不至於太難看,因為追訂下降太狠,會被係統判為不受歡迎,給量就會更少,拜謝!作者會堅持認真寫完的,人品絕對有保證。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嘉靖承明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楓渡清江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楓渡清江並收藏嘉靖承明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