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請自來就是來撒野!”


    汪鋐在聽通譯回答後,就冷聲回了這麽一句。


    羅埃爾等在得知汪鋐此意後,皆張大了嘴。


    他們沒想到汪鋐這麽霸道。


    但也說的很有道理!


    他們因而無法反駁!


    畢竟他們的確是不請自來,沒有得到他們皇帝陛下的允許就擅自入境。


    “我認錯!”


    “我以後會主動先得到你們皇帝陛下的允許再來!”


    “請再給我一次機會!”


    羅埃爾等再被拖下去時,依舊不停地大喊著。


    而汪鋐則在他們喊叫不停時,看向了葉小英:


    “你不必謝本憲,要謝就謝當今天子!”


    天子?


    葉小英有些迷惑。


    她不是很明白汪鋐話裏的意思。


    她隻知道,是眼前汪鋐這個大官,處斬了挑唆殺他父親的人,也是他把欺辱她的這幾個紅毛怪就地正法。


    所以,葉小英很感激汪鋐,也就主動下跪叩頭稱謝。


    這是她父親教她的。


    她父親告訴她,碰見青天大老爺,要叩頭謝恩,這樣,才能讓青天大老爺更願意為他們這些普通老百姓做主。


    但現在,汪鋐如此說,自然讓她很感意外。


    不過,汪鋐說的是事實。


    他現在能為這些底層軍戶做主,能嚴酷處置佛朗機人。


    本質上就是聖意要如此。


    然後,他才可以根據聖意作出這樣的事而已。


    事實也的確是如此。


    朱厚熜作為天子,雖然他高高在上,不認識葉小英這樣的底層軍民,但他的意誌,的確能深刻影響到他們這些底層人的命運。


    “啊!”


    葉小英和大鵬所的軍戶們,在聽著羅埃爾等的慘叫聲,看著他們受剮的場景時,都非常高興,覺得很是出氣。


    雖說,羅埃爾等隻是來和廣東的官紳們貿易的,不是來劫掠的。


    但沿海底層軍民們,依舊不喜歡這些人,乃至討厭他們,也不歡迎他們來。


    因為沿海的底層軍民們沒有掌握生產資料。


    所以,他們沒有資格和這些佛朗機人交易,進而通過交易獲得收益。


    相反。


    控製生產資料乃至控製他們底層軍民的官紳們,還會因為有佛朗機人來產生了貿易需求,而會為了爭取利益最大化,進一步壓榨他們。


    而佛朗機人沒來之前,由於貿易需求沒有增大,使得官紳們,壓榨他們剩餘勞動價值的動力,還沒有那麽大,會讓他們日子好過一些。


    但佛郎機人來貿易後,就不一樣了。


    對於軍戶們而言,他們的直觀感受就是,這些佛朗機人來了後,每次自己這些底層軍戶和他們起了衝突,每次都是他們吃虧,每次官紳們都會向著佛朗機人。


    別的情況不提,就比如,葉小英一家。


    葉小英父親就因為與佛朗機人產生了衝突,被撫寧侯下令處死。


    這讓葉小英自然而然的認為,如果沒有佛朗機人出現,就不會出現這樣的事,自己父親就不會死,自己也就不會成為孤兒。


    葉小英自然也就因此很憎恨這些佛朗機人,至少不歡迎佛朗機人。


    所以,同葉小英一樣的底層軍戶們,也不僅僅是底層軍戶。


    包括底層百姓。


    他們都對佛朗機人的到來不歡迎,抵觸他們來貿易,而對嚴厲處置這些佛朗機人的水師海備營則是非常認同,不少對加入新編水師,打擊海夷這事就非常積極。


    汪鋐看著這些狂歡的底層軍戶們,微微一笑,隻在奏疏裏向朱厚熜說:


    “兩廣軍民竭誠擁護新建水師,對外來蠻夷同仇敵愾,足見陛下聖明,所定之策,上應天命,下順民心。”


    汪鋐在寫奏疏的同時,也讓人對朱瀛等走私事進行清查,以及對相關人員進行審訊,而最終也清查和審訊出撫寧侯與走私的事關係重大。


    於是,汪鋐就還在奏疏中彈劾了撫寧侯朱麒。


    ……


    ……


    且說,朱麒在連夜離開大鵬所後,就與總督兩廣都禦史許庭光一起去了南海衛。


    因為在南海衛,正有大批由於聽說官府要招安他們的兩廣逃亡疍戶,聚集到了這裏,準備接受招安。


    “爹,我們終於回來了。”


    南海衛珠江口的一艘普通民船上。


    一身古銅色皮膚的年輕壯漢陳海,就扶著他的老父親陳有水上了岸,而笑著對自己父親說了一句。


    陳有水看了一眼前方守在碼頭的河泊所官差,見這些人的確沒有來趕他們,就笑了起來。


    接著。


    陳有水就附和自己兒子的話道:


    “是啊,關鍵是,我們還能上岸居住轉運了!”


    “我活了這麽多年,還是第一次見到有皇上會想著我們這些命賤的人!招安我們不說,還讓我們可以上岸。”


    陳海在笑著把陳有水扶上了岸,然後又把自己的兒子抱上了岸,且對自己父親說:


    “這說明我們現在遇見了真正的好皇上!”


    “所以,朝廷才會想著給我們這些人賜恩!”


    “等上了岸,兒子就去加入海備營當兵,掙點錢糧,爹您就帶著狗兒打點漁,租幾畝田,把日子過起來,比在外麵受那些土人的欺負強!”


    “去吧!”


    “但刀槍無眼,別太逞能。”


    陳有水說了一句,就牽著自己的孫子狗兒,笑著指著茫茫無垠的丘陵田壟說:


    “狗兒,這就是你爹常說起的大明中土,不過伱爹沒有你福氣好,他在你這麽大的時候,隻能在船上看看這中土,不能上去,你現在能上來了。”


    狗兒則一臉好奇地看著眼前的嶺南大地,說:“這裏真的很美!”


    說著。


    狗兒就回頭看著跟在他身後來的陳海問:


    “爹,以後我們是不是可以一直在這裏生活,不用再躲躲藏藏了?”


    “是的!”


    陳海笑著回了一句。


    “陳海,你打算什麽時候去報名當兵?”


    這時。


    與陳海家一起登船上岸的疍戶李魚,在這時走到陳海這裏來問了一句。


    陳海笑著回答說:“安頓好了就去!”


    李魚道:“那到時候,我們一起去,我聽一個去福建的老鄉回來說,他的弟弟就在福建那邊加入了海備營,然後加入海備營就免役,關鍵是餉銀給的很足!”


    陳海聽了李魚這話越發期待。


    而這時。


    漫天陰雲密布。


    無疑是要下雨。


    故陳海則在這時說道:“先進衛城,看看官府怎麽安置我們吧?”


    李魚頷首。


    而當陳海和李魚等主動來受招安的疍戶進入南海衛城翁城後,南海衛城突然關閉了衛城內外城門。


    陳海見此大為驚訝地問著李魚:“這是怎麽回事?”


    李魚也一臉不解。


    狗兒更是拉一下自己祖父陳有水:“祖父,為什麽不走了?”


    而這時。


    大量弓箭手從南海衛城城關上冒了出來,且突然向他們射箭。


    於是。


    大量箭矢,如突然降落的急雨,很快就密集成線的射向了陳海等受招安的疍戶。


    狗兒當場就中了三箭,而倒在了地上。


    陳有水見此大驚,忙蹲下抱住自己的孫子:


    “狗兒!”


    狗兒張著嘴,有氣無力地吐血說:“疼!”


    陳海也不解地看了看四周,然後大聲問著城牆上正冷笑的官員:


    “你們這是要做什麽!不是你們說的,皇上要招安,廢了賤籍,允許我們上岸居住嗎?!”


    “這是為什麽?!”


    “為什麽殺我們!”


    陳海大聲問了起來。


    很快,周圍也是哭聲喊聲一片。


    無比淒厲!


    李魚這裏則在看見大量相識的青壯老弱倒下後,就跪了下來:“不要射了!求求你們不要射了,我們不上岸就是!”


    “求求你們了!”


    李魚不由得磕起頭來,一臉絕望地跟著大聲哭喊道。


    但很快,他後背就中了數箭,而因此倒在了地上。


    而李魚這一倒地,就看見陳家父子已經成了刺蝟,整個城內已經成了一片血海。


    ……


    ……


    撫寧侯朱麒和兩廣總督都禦史許庭光,在聽說來受招安的逃亡疍戶,已被全部清剿後,就冒雨乘轎來到了城關上。


    本來朱厚熜早就欲調走這二人,但因為兩廣近來老是有土司作亂,再加上,二人雖在朝野頗有非議,但明麵上都頗有剿賊功績,也就更不好隨意調開升走。


    所以,這二人也就一直在兩廣坐鎮。


    但兩人在兩廣坐鎮久後,就越發不把朝廷當回事。


    此時,朱麒看著翁城內,屍山血海一片,在大雨的衝擊下,不停濺起紅色漣漪的血泊,就不禁轉動起了手裏的黃金手串,很得意地笑道:


    “好啊!”


    “這下子,應該沒人敢來受招安了!”


    接著。


    朱麒就冷笑著對許庭光說:


    “這群賤民,真以為天子一道聖旨,他們就能上岸過當兵吃糧的日子,真是想的美!”


    “不隻他們想的美,陛下也想的太美!”


    “苛責外夷,優撫疍戶,以壯水師,此非民意也!也非懷柔遠人的聖人之道!”


    許庭光也冷笑著說了一句。


    朱麒附和道:“說的沒錯!我也不明白,他為何要聽那些奸臣的,這麽折騰,這些人今日有這般結局,不能怪我們,隻能怪朝中慫恿他的那幫奸臣!”


    “不說了,讓他們開城,把這些屍體抬出去埋了!”


    “然後,我們向朝廷報捷!”


    許庭光這時說了一句。


    朱麒頷首。


    原來!


    朱麒和許庭光的真正心思不是要招安這些疍戶,而是故意把這些逃亡在各處海域的疍戶引誘來南海衛,然後予以消滅,以達到阻止朝廷借著解放這些疍戶的方式達到加強水師力量的目的。


    接著,朱麒和許庭光就誣蔑說是海寇襲擊南海,他們提前得到消息,而伏擊了這些海寇,並予以全殲。


    朱麒在下達開城運屍體出去的命令後,就因為許庭光要卸任兩廣總督一職而去南京任侍郎,對他說道:


    “公的那份好處,我已經讓他們裝船,到時候跟公一起運去南京,公到南京後再查驗吧。”


    許庭光點了點頭,就看向了城外珠江上的大量運自己財貨的船而笑了起來。


    朱麒也跟著笑了起來:“公能以如此大功去南京赴任,想來即便有流言蜚語,陛下也會相信公是能臣,而待兩廣有事,遲早還是要用公的!”


    “更何況,還有本地縉紳以萬民傘相送!”


    朱麒說著就指向了城內由許多縉紳擁護而來的一把萬民傘。


    許庭光也看見了這一幕,忙下了樓,而拱手道:“承蒙諸位鄉民厚情,老夫並未立德於貴鄉多少,實在是受之有愧!”


    許庭光雖然這麽說,但還是受了。


    一個多月後。


    朱厚熜收到了朱麒和許庭光的報捷奏疏。


    但朱厚熜同時又收到了梁儲的一封密奏。


    因為他在梁儲離京時,就給他派了替他上密奏的錦衣衛專使,以小廝的身份跟著他。


    而梁儲身邊的錦衣衛盡管知道廣東官府會派人盯著梁家,但他們也還是有自己秘密聯絡宮裏的渠道。


    朱厚熜這裏,在對比看著這兩份奏疏時,不由得臉色陰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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