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厚熜是知道雙嶼島的,因為這在後世將會是中外都有些名氣的島嶼。


    所以,朱厚熜才讓朱紈去調查一下這個島。


    雖說搗毀這個走私者的老巢,會加劇朝廷與沿海大戶的矛盾,乃至與外夷的矛盾。


    但隻要禁海依舊是國策,那這個地方就依舊在性質上是非法武裝組織的聚集點,是賊寇的集中之地。


    那朝廷要維護自己的權威,就應該要剿滅這裏。


    正所謂不破不立。


    不把這些走私者和他們背後的沿海大戶徹底打疼,那開海這事就永遠成為不了朝野的共識。


    何況,朱厚熜現在又設立了皇商製度,還要巡視東洋,更是在這之前增設巡檢編製,而加強了地方治安,自然也就不怕出兵雙嶼島後,會影響東南穩定的大局。


    京師眼下自從丟失的製式火銃被找回後,京師就沒再出現讓讓人不安的大案。


    隻是梁世膘和陳楨兩禦史被謀害於鬧市,也的確讓朝中同郭楠一樣性子,又極力維護士權,且也明白這是天子示威的文官們更加不忿。


    畢竟,他們本就對天子掀桌子處理熊一渶、賈詠等人,還撞死郭楠等行為而不忿,而又對郭楠充滿同情,如今兩禦史又慘遭橫死,


    所以,有監察禦史王懋這樣的文官,就在朝會上悍然奏請厚葬郭楠,言其似悖而實忠,遭此下場,有幹人和,故請厚恤,以收納人心,號召忠義,有言兩禦史死於非命,有損朝廷威嚴,故請嚴懲有司,罷黜錦衣衛堂官石寶。


    隻是王懋剛這樣奏請,王鏊就出列直言道:


    “陛下!”


    “禦史王懋持身不正,故其言更為不正!”


    “郭楠是脅迫君上而死,如果厚葬,豈不是鼓勵大臣脅迫君上?又說因兩禦史死於非命,當嚴懲有司,然事實上凶案一發,有司反應迅速,可謂罪責不但沒有,反而是頗為盡責,他這是顛倒黑白!”


    王懋聞言大驚。


    其他朝臣也都愕然看向王鏊。


    王鏊則繼續說道:“另外,老臣記得禦史王懋給老臣曾以五千銀元討老臣一幅壽字,明顯是欲行賄老臣,隻是老臣婉拒,隻申飭他要好生改正,清白做人;不要學這些官場歪風邪氣!”


    “而如今,老臣聽其言頗為不正,故也就知其未改,可謂持身依舊不正,而為沽名釣譽,不惜顛倒黑白,混淆視聽,故老臣請嚴懲其人,將其逐出科道之列!”


    朱厚熜看向了王懋:“閣老所言可是屬實?”


    王懋則已額頭見汗,跪在了地上:“屬實!”


    朱厚熜聽後也拉下臉來:“既如此,準王閣老所奏,將其奏本下吏部,命調為極邊雜職,令其悔改。”


    吏部尚書趙璜忙拱手稱是。


    而王懋則起身退入朝班,隻恨恨地瞥了王鏊一眼。


    王懋想不明白,以求字給潤銀費之名,討好清流顯貴已是官場常態,而且往往是上官可以不收,但下麵的人在三節兩禮的時候不能不送,同時,上官也不會揭發下麵的人。


    可今日,王鏊卻這樣整他,主動把官場上已經默認為正常之舉的事在朝堂上反映出來,還說是行賄於他!


    這明顯是壞官場規矩,掀桌子了。


    畢竟,讀書人之間的潤筆之敬,怎麽能算是行賄呢?


    所以,王懋想不明白。


    但王鏊自己卻是很明白他為何要這麽做。


    因為,他之前就在天子執意要讓王邦奇暗中殺害兩禦史,而行以牙還牙之事時,表示要掀桌子也讓他來掀,以避免官僚集團對天子畏懼之餘也生不滿之心。


    但朱厚熜由於認為謀害他近臣張鏜的事已發生,而他需要親自宣威做樣子給他的舊人近臣看,也就拒絕了王鏊的好意,隻讓他在遇到郭楠這樣的事,再出來替他掀桌子。


    如此。


    王鏊也就在王懋好死不死的要出風頭時,就選擇了在王懋激怒天子之前,先掀桌子,用不合官場規矩的方式讓王懋處於難堪的境地。


    沒錯!


    王鏊這樣做的確壞規矩。


    這會讓以後底下的官員們不敢隨便向大員行雅賄的。


    因為王鏊開了個頭,就難免會讓人覺得原來行雅賄也是賄,也容易被上官拿來獻祭,以固聖寵。


    而大員們也會因此埋怨王鏊,畢竟這會等於斷了他的收入。


    一般而言,每逢地方官進京朝覲和考核官員時,都是在京大官和有權官員大肆收受雅賄的時候,且美其名曰為“開市”。


    但現在,王鏊這麽做,豈不是要影響“開市”的規模?


    更重要的是,這會讓敢諫之直臣大幅度減少。


    因為這年頭,官場風氣已大為敗壞,再加上,大明上百年官吏低薪製度所形成的弊病還在持續影響,所以,真的做到清清白白的官員還真沒有幾個,如果做到既清廉又能身居高位,那難度也非常不小。


    如此,要是真的嚴格確定清廉之臣的標準,那也就沒幾個官員敢頂著我是清廉忠直、道德高尚的君子名聲,來直接對抗皇權。


    正如曆史上嚴嵩貪汙,而作為清流領袖的徐階也沒好到哪裏去一樣,而真正清廉忠直的海瑞則反而顯得特別稀有。


    但王鏊這樣做,雖說是壞官場規矩,但實際上是保護這些想學郭楠的人,故而寧肯自己背上貶黜忠直良臣的罵名,也不讓其有直接觸逆皇權的機會。


    畢竟,他這個輔臣要是真的坐視不管,那就隻能是天子直接處理,如此自然會加劇君臣矛盾。


    朱厚熜也是因為知道王鏊這個心思,在準其所奏。


    於是。


    王懋在接下來被謫去貴州任典史。


    而在他之後,也沒再有文官敢再言這些事。


    不過,散朝後,很多人都因此對王鏊側目而視,乃至主動與他保持距離,且暗地裏閑言碎語地開始抨擊起王鏊來。


    “難怪他能起複進內閣,入禦書房,如今看來,的確是會逢迎聖意!”


    “我呸!虛偽奸猾之輩,雖不貪財但實則貪權,故作清高!”


    “這種卑鄙無恥之輩,早晚會魚肉士紳!”


    王鏊隻是聽不見,他隻是發現沒有一個人在跟他一路,連他的同鄉也沒再來向他打招呼,禮部尚書吳一鵬等都離他遠遠的。


    一時間。


    王鏊的心情就如此時的陰雨天一樣陰鬱。


    但是,他並不後悔,隻微微歎氣,歎息官場就是如此,真忠心為國反而會沒朋友,即便有敬佩他的,也不敢再靠近他。


    不過,作為京師觀風整俗使的嚴嵩卻在這時立在王鏊身後想了想,覺得自己沒有自己學生進步快的最大原因就是之前太在乎他人的看法,而不知道要想進步的快需要燒冷灶,需要清楚天子的想法,而不應該去顧忌別人的看法,隻要天子屬意自己,笑罵都不會有什麽影響。


    所以,嚴嵩果斷咬牙,疾步從後麵跑到了王鏊麵前來,攙住了王鏊,而笑道:“震澤公,晚輩扶著你,畢竟是陰雨天,腳下易滑。”


    嚴嵩相信,他這樣做,天子必會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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