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察院所奏薛良告張寅乃是妖賊李福達的事,又言武定侯和兩國舅與之有交通,你怎麽看?”


    在費宏來後,朱厚熜就問起他來。


    費宏這時回道:“以臣愚見,這很可能是冤案!說明還是有人對陛下用勳戚掌權奪利而不滿,但也不能排除張寅有交結反賊跡象,因為蒼蠅不叮無縫的蛋。”


    “這事是不簡單!樹欲靜而風不止啊!”


    朱厚熜冷笑一聲後回道。


    雖然,他隻知道嘉靖時有個李福達案被很多提起,也不是很清楚細節,但他能察覺到這裏麵有不簡單的目的。


    且說。


    這個李福達案曆史上也是發生在嘉靖五年。


    具體來說,就是有欠太原衛指揮使張寅十五兩白銀而被張寅逼迫還債的地痞薛良,告狀說張寅的真實身份是李福達。


    而根據山西巡撫和按察司的初審結論是,薛良所奏不屬實,因為張寅的身份是軍匠籍,與李福達的民籍不符合,年齡也對不上。


    但郭勳因為和張寅有舊,所以在馬錄上任做山西巡按禦史時,特地寫信給馬錄,讓馬錄不要再找他的人麻煩。


    結果郭勳弄巧成拙,馬錄反而因此生疑,重新審理此案,將此案翻供,認為張寅的確是李福達,理由是張寅的確和記載的李福達樣貌長得像。


    此案上報到都察院後,都察院在複核案件時也同意馬錄意見,上奏郭勳有阿附叛逆罪。


    郭勳自然也就向嘉靖帝陳辯,言張寅如果是反賊沒必要因為放債十五兩銀子就親自出麵,而被薛良看見樣貌,而敗露自己,自會小心翼翼,更不會讓全城人都知道他長得像李福達,而會先喬裝易容,且也附上初審的疑點,那就是兩者籍貫不合、年齡也不合。


    曆史上的嘉靖帝也一時難以分清真假,便把這案折中處理,隻同意都察院判決,將張寅定死,認定馬錄反映是事實。


    如此,即便是冤案也隻是冤了張寅一人,不牽扯到郭勳,也就牽扯不到當時的朝堂政治鬥爭。


    但不滿郭勳的文官們則是不肯罷休,因為他們掀起此案,目的也不是為了對付張寅,而是對付郭勳,幹掉這位投靠嘉靖帝的勳貴。


    所以,曆史上,給事中王科、鄭一鵬,禦史程啟充,南京禦史姚鳴鳳,評事杜鸞,刑部郎中劉仕,主事唐樞等二十餘人在這一個後,接連上奏,彈劾郭勳,認為郭勳是李福達後台,要一並處罰。


    郭勳也屢次為自己辯護,並稱自己是因為支持嘉靖尊親生父母而被許多大臣不滿。


    郭勳也乞求張璁、桂萼為自己說話,兩人也認為這背後是不滿議定大禮的大臣在興風作浪,在借此表達對皇帝的不滿。


    嘉靖也就決定把李福達押解到京城,由三法司審理。


    但三法司審出來還是這樣的結果,要求嚴辦郭勳。


    絲毫不給嘉靖帝麵子。


    曆史上的嘉靖也就隻得會集文武大臣廷鞫此案。


    但結果還是如此。


    看見整個官僚集團似乎都在對抗自己的意誌,曆史上的嘉靖也就大怒不已,要親自審訊。


    而在大學士楊一清勸阻下,嘉靖才仍然交給三法司審訊。


    三法司的堂官這才沒敢堅持己見,將薛良重新定為誣告罪,確定張寅不是李福達,隻是三法司堂官沒有追究始作俑者馬錄的責任。


    故而,嘉靖帝對此非常不滿,就讓張璁、桂萼、方獻夫分別主持刑部、都察院、大理寺的事務,把刑部尚書顏頤壽,侍郎劉玉、王啟等逮捕,嚴刑審問。


    最終,嘉靖帝這才依靠張璁等人,追究出馬錄背後的一幹有私信往來的官員。


    隻是在這其中,桂萼等用了嚴刑逼供。


    但在嘉靖朝,最終也因此最終定案,認為張寅和李福達是兩個人,郭勳也沒有因為此案被不滿他的大臣鬥倒。


    但在嘉靖駕崩後,徐階又把此案翻了過來。


    因為在四十年過去後。


    也就是嘉靖四十五年。


    四川捕獲了大盜蔡伯貫,供述曾在山西李同那裏學習過妖術。


    於是,官府在山西把李同逮捕審問。李同供述自己是李福達之後,世世代代執掌白蓮教,假稱唐朝後裔,迷惑群眾,密謀叛亂。


    所交代的姓名與此案完全一致,李同後來被判處死刑。


    這樣一來,在隆慶初期,徐階就為被貶謫的大臣平反複職。


    然而同時代的郭子章懷疑此案當如初審結果,張寅不是李福達才對。


    畢竟如果張寅真是李福達,沒必要等了四十年,在嘉靖帝駕崩後,才又突然有其子孫派人跑到四川去謀反,而不是在本地帶教徒造反。


    後來的名臣高拱和張居正也都堅持認為,昔日張璁、桂萼的判案才是正確的,徐階才是顛倒黑白的人,即張寅不是李福達,即便張寅很可能也接觸過白蓮教。


    而這裏麵,本質就是皇權和士權的鬥爭。


    以士權為重的清流們在嘉靖初期自然不樂意嘉靖借用郭勳等勳貴鞏固皇權,所以利用恰好張寅與李福達神似和薛良又告張寅是妖賊的案子要牽扯到郭勳,讓郭勳倒台,進而挑戰皇帝。


    曆史上的嘉靖本來想息事寧人,不想加劇內鬥,所以擱置不問,隻將張寅處死,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但無奈代表士權的清流不依不饒,非要嘉靖處置郭勳,郭勳和張璁等帝黨見此也慫恿嘉靖不能讓。


    於是,曆史上的嘉靖也就再次與整個清流展開戰鬥,在張璁、桂萼等帝黨支持下,壓製了清流,為此,還放過了可能不那麽幹淨的張寅。


    無論如何,大明的製度和當時的社會背景決定了皇帝隻要不肯主動讓權,士權還是不可能鬥得過皇帝的。


    所以,嘉靖也就壓製了清流。


    但等嘉靖駕崩後,加上隆慶皇帝不是個愛權的人,代表清流的徐階也就趁此翻了案,讓士權重振起來。


    但高拱、張居正是兩個有誌於改革、主張用循吏,希望借助皇權進行改革的大臣,所以也就主張相信張璁、桂萼的處理結果,不讚成徐階的處理結果。


    因為在大明本質上還是皇帝兼了相權,所以要改革,也還是得借助皇帝。


    總之。


    正如楊金水言,有些事不上稱沒有四兩重,但上了稱,一千斤都打不住。


    這件事。如果沒有被馬錄和跟他一樣力爭讓士權大過皇權的清流們,逼著曆史上的嘉靖把這事放在稱上,那就隻是一件小案,也就牽扯不到長達半個世紀的權力之爭。


    哪怕真是冤案,那倒黴的也隻有太原衛指揮使張寅一人而已。


    但馬錄和他背後的清流同黨們,執意要把這案子放在稱上,也就造成這案子一下子不簡單起來,乃至長達半個世紀都還在有人提起,等到後世也有人提起。


    但曆史上,總的來說,還是馬錄等清流贏了,因為徐階在嘉靖駕崩後,背刺了嘉靖,給他們恢複了名譽。


    高拱和張居正雖然對此不支持,但他們也都人亡政息,明末投清的士大夫們和他們的子弟在編明史時,也就仍站在了馬錄、徐階等這邊,如張廷玉,認為張寅就是李福達。


    隻是有少數人一直在提出質疑。


    現在,來自後世的朱厚熜也在嘉靖五年遇到了這件在曆史上影響不小的案子。


    他能嗅到這背後的政治動機和挑戰。


    所以,他才對費宏說了這麽一句,且問著費宏:“元輔覺得朕該如何處置?”


    “陛下圖治中興,激濁揚清,如逆流而上,難免掀起波濤。”


    費宏說到這裏,就從袖中拿出一道本:“臣這裏也有一道本準備拿給陛下看。”


    朱厚熜接了過去,看後卻發現是福建到禦史張祿彈劾費宏屍位素餐、致使朝廷寅吃卯糧的奏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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