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眠眼底閃過寒光。


    翠華庭的人,是要故技重施。


    久未出聲的老太太杵著鳩杖,瞥了他一眼:“我隻問你一句,你給不給眠丫頭做主?”


    “若是你不行,我拚了這把老骨頭,也要去走一遭討個說法的。”


    “祖母放心。”


    桑眠放緩語氣,祖母疼她她知道。


    剛進侯府時被王氏和李姝三番五次刁難,李聞昭起初還替她說幾句,後麵全然視而不見,唯有鬢染白霜的祖母是一直護著她的。


    隻是祖母為續弦,老侯爺並非她親生骨血。


    王氏從前就不怎麽將她放在眼裏,等老侯爺過世後就更為冷淡。


    有一回李姝當著祖母的麵,陰陽怪氣,不分尊卑的諷刺祖母是外人,所以才愛胳膊肘往外拐。


    這般無禮竟都無人責怪。


    桑眠不願連累旁人,學會寡言順受,少爭執少衝突。


    隻是委曲求全也換不得人身安寧。


    雖然她的確有利用換身機會讓李聞昭知曉他至親私下嘴臉的私心,可沒想到李聞昭實在愚鈍,王氏也越發過分。


    桑眠垂眼,遮住眸中厭惡。


    眼瞅著春日宴在即,王氏無非就是急著扣鍋拿捏她,好順利開口要銀子罷了。


    “老太太,翠華庭那邊來人請侯爺和大娘子過去。”


    老太太本是計劃要親自過問這事,可見李聞昭一回府就來看大娘子,言語裏也有袒護之意,於是便想著給他個機會。


    說不定二人關係還有轉機。


    “去吧,若是應付不來就稟人來尋我。”


    “是,天色不早,祖母莫要太過憂慮,早些安寢,孩兒一定會給您個滿意的交代。”


    夜幕深沉,翠華庭卻燈火通明,屋內人影重重。


    李姝看到二人同來,急不可耐問道:“阿兄,你不會還要偏袒這個心腸歹毒的女人吧?”


    “她又害死一條人命你知道嗎?”


    “不是都救上來了?”


    當時湖水冷寂,寒意如同尖銳冰針,李聞昭隻來得及咬牙把容枝荔救上去,還想要再下水撈人時,已體力不支,漸漸往湖水中央沉……


    若不是當時去辦事的蓮心剛好回來,隻怕她們都要去給雪兒陪葬。


    李聞昭實在是怕背上人命傳出去毀了侯府顏麵,他是提著一口氣,眼看另外幾人都被救起之後才安心暈死過去。


    李姝剜他一眼。


    “打你的那個,嗆水死了。”


    “怎麽可能?”李聞昭驚惶。


    桑眠看過去:“據我所知,對大娘子動手的可不止一個,不知妹妹說的是哪一個?”


    李姝被兄長用那般冷冽的眼神看著,莫名有些露怯,不自覺偏過視線。


    “就,就是我的貼身丫鬟!”


    “那不知妹妹為何授意貼身丫鬟毆打大娘子?”


    她不疾不徐,低沉著嗓音詢問。


    “她出言不遜啊,她,她該打!”


    桑眠眸色深沉如墨,像是蘊藏狂風驟雨。


    “所以,的確是因為你的命令,那丫鬟才不得不以下犯上,對大娘子不敬。”


    李姝一怔,神情有片刻茫然,怎麽扯上她自己了?


    王氏臉色鐵青:“你妹妹才剛剛昏迷轉醒,都還沒緩過神兒了,你這樣跟審犯人似的問她,她哪裏受得了!”


    “你難道是以為娘和姝兒是故意誣陷桑眠不成?”她搖頭,眼角細紋仿佛都夾著深深心酸。


    “也好,咱們就當麵鑼對麵鼓的說清楚,免得你又說我這個當娘的冤枉好人。”


    “去把素琴的娘叫上來吧。”


    徐嬤嬤點頭通傳,從外頭跌跌撞撞跑進來個婦人。


    她似是悲痛欲絕,雙腿虛浮,進了就是哭天喊地的抹淚。


    瞧見是桑眠坐在那兒,她忽然噤了聲。


    整個人如同見著鬼魅一般,一步一步緩緩逼近,在所有人沒反應過來時——


    扛起椅子,哐當一下便對著桑眠腦袋砸了過去!


    李聞昭躲避不及,直嚇得抖如篩糠,驚叫出聲,好一會兒才顫著身子將眼睛慢慢睜開。


    桑眠她兩手撐在交椅扶手上,寬闊背膀將“自己身子”護得嚴實。


    她壓著眼角,極力遏製怒火。


    方才若是真砸下來,自己這副嬌弱身子不死也要殘!


    她們是在下死手!


    “昭兒!”


    王氏最先反應過來,“我的兒!沒事吧!”


    她伸出手去在桑眠背上來回摸索,確定沒有大礙才鬆一口氣,轉身便狠狠瞪了素琴娘一眼。


    素琴娘也嚇傻了。


    她萬萬沒想到侯爺會突然衝過來護住大娘子,一時間驚的腿軟,顧不得說什麽台詞兒,隻一個勁給桑眠磕頭認錯。


    “侯爺饒命,侯爺饒命!”


    “小的不是故意的!”


    桑眠平複怒火,眸色泛著冷光:


    “為何要對大娘子行凶。”


    素琴娘要哭不哭的,還沉浸在自己險些給侯爺腦袋開瓢的驚嚇中。


    直到王氏厲聲斥她一聲,她才如夢初醒,忙不迭將準備好的說辭一連串丟出來。


    “回侯爺、是大娘子,她幾次三番羞辱我家素琴,素琴今日實在忍無可忍,就與大娘子發生爭執互毆,大娘子臉上的傷雖然是素琴留下的,可是她千錯萬錯也罪不至死。”


    “沒想到大娘子卻心腸歹毒,居然——”


    她掩麵痛哭,手指上黑色炭灰被淚水打濕,沾了滿臉。


    “居然直接把素琴推入湖中淹死了啊。”


    素琴娘哭得幾乎暈厥。


    王氏麵露不忍,“為母則剛,這種心情我們當娘的最能理解。


    “當然,桑眠想必也不是故意的,隻是到底擔了條人命。昭兒,你這回真的不能再偏袒大娘子了。”


    “不站公義袒護私情,才叫偏袒。”桑眠清聲哂笑。


    “如今事情還未水落石出,母親就話裏話外都把罪責安在大娘子頭上,何嚐不是在偏袒妹妹?”


    “你什麽意思!你是說我們冤枉她汙蔑她了?”李姝咬唇,眼眶紅了一圈。


    “阿兄,你與我血脈相連!你最該站在我這邊,最近是怎的了,怎的就一而再再而三的幫著外人!”


    整個翠華庭都回蕩著李姝的質問。


    是啊,在她們眼裏,自己永遠是外人,是阻擋兒子傳宗接代的絆腳石,是妨礙兄長娶權貴之女登青雲之路的攔路虎。


    桑眠靜靜站著,外麵冷風嗚咽,燈籠被一遍遍拍打出吱呀呀的聲音。


    此刻,借著李聞昭的身子,她才站在最該站的位置上,將心中憋悶已久的話說出口。


    “李姝,你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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