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與你血脈相連,可是桑家對我有養育之恩,我應了桑叔要照顧好阿眠,君子一言既出我理當守信,此為其一。”


    “其二,我與桑眠是拜過天地高堂,共飲合巹喜酒的夫妻,我們是為一體,她從來都不是外人,她是侯府大娘子,論輩分她在你之上,從不是你能隨意詆毀羞辱的。”


    李聞昭低頭,忽然有些羞惱。


    桑眠這分明是在含沙射影諷刺他,是暗暗指責他忘恩負義毫無擔當。


    她也不設身處地想想,他李聞昭乃是矜貴侯爺又是欽點侍郎,沒有休她另娶,還委屈貴女與她同為平妻,已經是仁至義盡。


    既要又要,真是貪婪。


    一時無人出聲。


    忽然有人低低啜泣。


    容枝荔臉色慘白,淚眼婆娑。


    “可是昭哥哥,素琴真的很可憐。”她抽抽搭搭,鼻尖通紅,任誰看了一副無辜惹人憐的模樣。


    “當時我也在場,姝姐姐臉上的傷就是跟我一同去拉架時候不小心被眠姐姐打的。”


    “容姑娘……”李聞昭怔愣,不敢置信的站起身子,“容姑娘是不是記錯了?”


    “我當時第一個救得你啊,為了救你甚至我,我險些溺死,你怎麽能顛倒黑白,反過來幫著他人汙蔑我?”


    容枝荔瑟縮,好似怕她似的。


    “眠姐姐說什麽,明明是我被你拽下去時,趁著水淺,自己拚命遊上來的。”


    她嬌嬌怯怯點頭,抹了一把眼淚又道:


    “眠姐姐,我也不知是哪裏得罪了你,你竟如此怨懟於我,就算是你嫉妒昭哥哥娶我做平妻一事,為什麽不能好好與我說呢?”


    “我愛慕侯爺,我願意守在他身旁,哪怕是妾,我可以委曲求全的,你何必這般極端,萬一傳出去,昭哥哥肯定會被同僚指指點點啊。”


    她一邊說,一邊委屈巴巴瞟著“李聞昭。”


    而真正的李聞昭心頭一暖:真的?你當真這般豁達大度?”


    容枝荔雖然看不懂“桑眠”這表情,但還是嬌柔含羞肯定道:“隻要能在昭哥哥身邊,我什麽都願意的。”


    身上痛楚好像瞬間盡數融化在她似水的溫柔中。


    李聞昭情不自禁的立馬改了口。


    “是,我確實不小心把容姑娘拽進湖中,可實屬無意,我與你道歉,還望你莫要放在心上。”


    桑眠無言,猶如吞了隻蒼蠅般惡心。


    角落裏的素琴娘卻突然扯著尖銳嗓音大喊:“大娘子別忘了,我女兒屍骨未寒,你是不是也應該給她一個說法?”


    這樁罪責李聞昭不認。


    “素琴即便不熟水性,可落下與救起不過半盞茶的時間都不到,她決計不會因溺水而亡,母親還是要再查查。”


    王氏沉著眼打量過來。


    “你真是不見棺材不落淚。”


    “讓人把素琴屍首帶上來。”


    婆子抬了一架紫檀珊瑚插屏,桑眠微微側頭去看,才發現隨著一同進來的竟還有府醫。


    府醫先是行禮,而後眸光似有若無瞟了屏風另一頭的李姝一眼。


    桑眠撚著手指,忽然想明白了一件事。


    她想起先前在李姝身上聞到的那股味道是什麽了。


    “這位姑娘死因的確是落水,且落水之前還遭受了非人的鞭打……”


    因為怕嚇著主子,府醫隻堪堪掀起白布一角,露出素琴毫無生氣的麵龐還有淩亂可怖的鞭痕。


    “姑娘……我的姑娘……”


    素琴娘一把鼻涕一把淚,“事到如今,大娘子可還有什麽說的,人證物證俱在!”


    “就是大娘子你跟素琴爭執互毆,大小姐和表姑娘看不過去來拉架,到頭來全被你推到湖裏,你想要淹死所有在場的人,好惡毒的心思啊!”


    李聞昭萬萬沒想到素琴真的是溺水而亡。


    他此刻如遭雷擊,死死盯著屍體,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桑眠睨著府醫,問:“確實驗清楚了?”


    她踱著步子下來,不放過府醫臉上任何一個細微神情。


    府醫眸色閃爍不定,身體不自覺往後挪,企圖避開侯爺的打量。


    “回侯爺,確實如此。”


    “這位姑娘生前被鞭笞,而後在水中溺亡。”


    桑眠不緊不慢靠近,目光交匯時她壓低嗓音,語氣篤定。


    “那晚在東苑的蒙麵人是你。”


    “你把它,賣給了李姝。”


    府醫額上沁出豆大汗珠,險些軟了膝蓋跪下。


    桑眠衝門外的蓮心輕輕搖頭。


    她本是安排了蓮心來作證,這會兒看來倒是不用了。


    王氏與李姝等人本是想同上次桑眠一樣,借助府醫一錘定音,卻全然未曾想到府醫會突然倒戈。


    “我……我記錯了,晚膳時分來翠華庭,落水的姑娘們是都醒了的,不可能有錯。”


    “雖這位姑娘她確實是溺死,但並非是因落入湖中,而是——”


    府醫顫顫巍巍抬起屍體。


    “後頸兩處掐痕,應當是被人按到水裏窒息而亡,且鞭傷也是死後新添的,與大娘子無關。”


    他說完,小心覷了侯爺一眼。


    素琴娘仿佛當頭被人打了一棒。


    徐嬤嬤眼瞅要壞事,忙悄悄扯住她,從牙縫裏擠道:“人都沒了,你可要再想想那債台高築的家。”


    她無聲痛哭,仿佛沒聽見,幾乎是連滾帶爬的去握素琴裸露在外的手。


    她此刻全都想明白了。


    神仙打架,小鬼遭殃。


    王氏說她女兒死於大娘子之手,要她來討說法,最好能順便狠狠給她個教訓。


    “若是做成了,那往後廚房采買的活計,可就是你的了,還會另獎你五十兩。”徐嬤嬤這樣告訴她。


    家中債務堆積,她拒絕不了這個條件,況且女兒死狀本就淒慘,素琴娘悲從中來,勢必要討個公道。


    可殊不知女兒本來是有活的希望。


    她明知道這件事疑竇眾多,她明知道素琴與大娘子根本從未有過爭執!


    可她還是點頭了。


    素琴娘心如死灰。


    她仿佛看見,就在自己點頭的刹那,女兒被毫不留情的按進池子裏溺斃,又在死後被鞭屍,做成一件趁手的工具。


    不,不,是王氏!


    是她陰毒!她才是罪魁禍首!


    素琴娘猛的扭頭,與高高在上的侯府老夫人對視。


    作為奴才。


    她是頭一回這樣大膽而憤恨的盯著主子的眼睛,仿佛要射出利箭,將那人刺個洞穿。


    王氏手指輕輕在太師椅扶手上扣了五下。


    “侯爺。”良久,素琴娘看向桑眠。


    “您沒想到吧。”


    她麻木的笑了。


    “其實奴婢的女兒是奴婢自己殺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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