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似乎對那個男人並未死心,四處打聽瀟湘館的位置,經常在夜裏溜出去,站在街角邊等著他的出現,隻遠遠的看上幾眼。而那段時間的周瀏陽也很少出現在大家的視野裏,好像在有意避開人群一樣。


    府裏的下人們口口相傳,將母子二人的事跡傳開,有同情的,也有冷眼看戲的,但更多的人都是感歎這對母子命運不濟。


    “怎麽沒有看見桂芝?”李嬸遵從夫人的指示來後院尋人問道。


    “估摸著又去找那個負心漢吧。”一個下人回應道。


    張嬸搖了搖頭,離開了後院,回去向林懷柔稟明此事,她知曉後,並未阻止,畢竟別人家的事,自己也管不到那個份上。如果這是李桂芝的選擇,她也隻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雖是寒冬,除了小販會早點收攤,但是街上的戲園子、茶樓那些場所卻從未停止過買賣,相反,生意並不受到季節的影響,一到夜晚,某些誌同道合的人會相約著,去裏麵找找樂子。


    她給懷裏的孩子多裹了幾層棉衣,以防她受了風寒,一邊哄著孩子,一邊時不時注意到門口的人,細細打量著每一個進去的男人,發現他們都有一個共同的特點,凡是進去的人皆是笑逐顏開的去,心滿意足的離開。身邊總跟著一兩個隨從,想必這就是有錢人的生活吧。


    突然,她眼裏露出了光芒,因為下車的那個人,曾經是他的丈夫。他與其他人無異,不過是多了一個身份而已,他的身邊也同別人一樣,跟著兩三個小嘍囉。


    他們卑躬屈膝的伺候周大海,隻為換得他一點金錢上的施舍,李桂芝心裏暗笑“從前在家裏,我伺候你,現在出來了換別人伺候你,你如今的地位,也是靠巴結別人而得來的嗎?”


    她看著周大海趾高氣昂的使喚著身邊的隨從,渾身上下都散發著暴發戶的氣息。緊接著,老鴇風情萬種的扭著臀從裏麵出來,身邊帶著兩個搔首弄姿的姑娘一左一右的勾搭著周大海往裏麵走。


    看著這一幕,李桂芝的心裏五味雜陳,不經意間抿著嘴唇,眼淚落在了嬰兒的臉上,孩子被這突如其來的淚水驚動,都說母子連心,她大抵也察覺到了母親的心痛,嗷嗷大哭起來。


    她失魂落魄的走在街上,似乎聽不見孩子的哭聲,淚水漸漸模糊了她的視野。路人迎麵撞上,她也無動於衷,隻是暗暗咒罵:“沒良心的,天殺的,我這是造了什麽孽......”幾句話,反反複複的從嘴裏出來,旁人看上去還以為精神不正常。


    實際上,從那日開始,她的精神就沒有恢複正常,接連幾日的等待,早已磨光了她最後一點心智,而剛才那一幕,無非是在她未愈合的傷口上多插了幾刀罷了。


    不知不覺中,在寒風裏走了很久,街邊的紅燈籠高高掛起,那些紙醉金迷的場景一次次的在腦海裏閃現,她不知道自己和孩子們的以後歸宿在哪裏,心裏隱隱作痛。


    街上的人漸漸變少,她走到了天橋邊的橋墩旁坐了下來,看著夜空稀疏的星,想起往日的丈夫和這段時間發生的種種,千辛萬苦的找到了枕邊人,卻是這樣的結果。


    她默默低下頭,盯著懷裏的孩子愣出了神。手指冰涼的撫上孩子的臉龐:“小婉啊小婉,你爹他不認我們了,我們該去哪裏?”她癡癡的模樣,讓人好不心疼。


    周瀏陽回到房間,還未發現母親的身影,求助林懷柔,他將這幾日母親的情況告知她,又說母親原本就心緒不寧,擔心她一時想不開做了傻事。


    林懷柔得知後,安排了兩三個人與周瀏陽一同去尋找李桂芝的去向。他們的人先是去了瀟湘館向門口的管事打聽,後麵又順著路線找了一圈,愣是沒有發現人,又因月黑風高,難以辨識。


    最終,還是嬰兒的啼哭聲引起了他們的注意,周瀏陽看見橋墩下有個人影,聲音正是從那個方向發出來,他迫切地衝過去,看見母親抱著孩子麵無表情的低垂著腦袋。


    心疼的輕喚了一聲:“娘,回去了。”


    李桂芝聽見兒子的聲音,才回過神來:“陽陽?你怎麽......你們怎麽跑來了?”


    她聽見了懷裏孩子的哭聲,連忙哄了起來,仿佛剛才無事發生一樣。周瀏陽將妹妹接了過去,耐心安撫,剩下的幾個人攙扶著李桂芝回府,遠遠望去,她的背影看上去蒼老了許多。


    雖然裏三層外三層的包了許多棉絮,但孩子的抵抗力終究比成年人要低,還是被感染了風寒,回府之後,林懷柔安排了大夫去給母女二人診治,孩子的病倒沒有大礙。隻是李桂芝的心結難以解開,長此以往,身體恐怕遭不住,所謂心病還須心藥醫,倘若有人能解開此結,也不失為功德一件。


    林懷柔將所有人支開,隻剩她們母子在房內,細心安撫道:“桂芝,很多事既然已經發生,就隻能接受,誰讓如今就是這樣的世道呢?你看,孩子們還這麽小,咱們還需要活下去,為了孩子,也不應該這樣折騰自己,對不對?”


    “太太,我知道您的意思,可這事兒偏我遇上。我實在沒有辦法想象,一個人怎麽說變就變,他爹以前不會這樣,自從來了城裏,回去的次數也變少了,現在幹脆都當我們不存在。”說完便冷笑一聲。


    “權當沒有這個男人,我沈府也養得起你們。”林懷柔斬釘截鐵的說,她在側麵敲打,借此試探李桂芝的想法。


    李桂芝沉默片刻,搖了搖頭,婉拒道:“我們不屬於北平,不屬於這裏,過些日子,我就帶著陽陽回家,城裏待的久了,人就不是人了。”


    林懷柔知道她的意思,她擔心孩子生活在這樣的氛圍裏被影響,她寧願孩子什麽也不懂,在家裏同其他人一樣,娶個差不多的老婆,安安穩穩的度過此生。


    “孩子應該有更好的未來,好好教育一番,你們日後的生活也會得到改善的。”她安撫道。


    她看著麵前的兩個孩子,心中苦悶,沉重的歎了一口氣,回應:“我不奢求他們有更好的生活,隻求他們能做個正直善良有擔當的人,太太,我知道您好意收留,可我還是決定帶孩子離開北平,您就不要再勸解了。”


    她不是沒有想過留下來,可如今的局麵,讓她怎麽生活在這裏,難道讓她每天看著自己的丈夫同別人卿卿我我,自己若無其事的將孩子養大嗎?若是在街上相遇,要如何稱呼?


    眼看著自己沒有辦法撼動李桂芝的決心,於是,轉頭問向周瀏陽:“孩子,你願意留在北平嗎?我們沈府會好好教育你,小磊也是我們帶大的,老爺也有心想培養你”


    他內心當然想要留下來,並且一定要出人頭地,為娘和妹妹,以及所有欺負過他們的人出口惡氣,但他唯獨不能忤逆母親的意思,如鯁在喉的望著母親,不作回應。


    林懷柔明白了他們的意思,也不再多費口舌,歎息著離開了他們的房間,等到她離開之後,李桂芝說道:“娘知道你想留下來,但是我實在不放心把你一個人留在這裏,我們已經欠了夫人很多,等你再長大點,我準許你來這裏報答他們。”


    “那娘呢?”周瀏陽問道。


    李桂芝笑道:“那時候娘都老了,你妹妹也得找個好人家嫁了,我就留在家裏吧,夫人說的對,你應該有更好的未來。”


    這句話裏隱藏了太多無可奈何,他不能丟下母親,來城裏獨享清福,如此一來,自己和那個禽獸周大海又有什麽本質的區別。


    他拉著母親的手,義憤填膺的說:“娘在哪裏,我就在哪裏,我要照顧娘一輩子,要保護好妹妹,絕不讓任何人欺負你們。”


    李桂芝原本受傷的心靈突然得到安慰,至少,周大海給她留下了一個懂事聽話的孩子。她咽下心酸,緊緊的握著孩子的手,溫熱的手掌將她的心一點點焐熱,她看著周瀏陽的臉,悄然合上了雙眼,也許是折騰的太久,身體終於迎來了倦意,在孩子的身邊安然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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