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年關,杜檔頭計劃在冬至前將第一批產出的顏料與布匹送入上京與揚州。事涉靖州商事複興,便請來了元綺驗收。


    瀝坊中,元綺捧著賬本,與杜檔頭、荔雲一筆筆核對著送去揚州與上京的數目。


    “小家主,按照您的吩咐,咱們揚州的檔口一把消息放出去,這批貨就定空了。上京咱們的檔口不多,跑了幾家,也都定出了。”杜檔頭匯報著進展。


    元綺看著賬單,思索著問:“揚州出貨是幾號?上京是幾號?”


    “計劃著最晚冬至送到上京,揚州應比上京早三日。”


    “這樣吧,上京出貨後三日,你再吩咐揚州的檔口出貨。”元綺囑咐。


    “是。”杜檔頭引著元綺再點進貢的禮數,“您看,這是給宮裏的。其餘是預留出來,給刺史大人與大郎君走動結交的。”


    元綺皺起眉:“兄長與刺史的,一件都不許留,都充入靖州檔頭掛售,荔雲,你到時按市價全買回來。杜檔頭,這不是咱們的私產,切不可我先於人。”


    “是,小人一時糊塗了。”


    元綺點點頭:“礦山一難你也在,是知道其中曲折的,既然另立了商號,自然要將每一筆帳都算得清清楚楚,否則便是給刺史大人埋下禍患了。咱們身處邊地,務必,仔細,小心!”


    “是!”


    這廂主仆二人正說著話,韓衝聲先其人到了:“哎呀,嫂嫂真是心細如塵,有嫂嫂當家作坐鎮,太叫人心安了!一百個放心!”


    一同來的,自然還有簫淙之。


    多日未見,元綺第一反應向後退了一步。荔雲自然知道其中緣由,便回了韓衝:“韓將軍聲如洪鍾,有韓將軍披甲,我等也是一百個放心,隻需高嗬一聲,賊人便嚇破了膽。”


    “荔雲姑娘的話,聽著真是太讓人舒心了。”韓衝摸著自己的心口一臉滿足,“我呀,一聽瀝坊出貨了,早就想來看看了,就衝荔雲姑娘這句話,今日瞧瞧有什麽入你眼的,待掛售那日,我買了送你。”


    “那就謝過韓將軍了。”


    簫淙之覺得他聒噪,諷道:“隻怕你那點兒俸祿買不起。”


    “我不信,這玩意兒還能比金子貴?老杜,多少錢啊?”經過礦山一事,韓衝也與荔雲、杜檔頭相熟了。


    杜檔頭尷尬道:“物以稀為貴,多年不曾有這般成色的好物件了,自然是要貴一些的。”


    韓衝不信邪:“你就說,多少。”


    “額……這綢緞百兩一尺,顏料一百二十兩一盒。”


    “什麽??老杜!你你你……黑心奸商啊!”


    “韓將軍。”元綺開口,捧起一卷紫色綢布,“長街瓦爾丹,礦山崔鶴州潘奉,多次救命之恩,無以為報,這由我買下,贈與韓將軍,就當是我的一點心意。”


    “不必。”簫淙之接過,“給他浪費了。”


    “我……”韓衝生將話憋了回去,“對對對,老大說的對,我這樣的粗人用不起這麽好的東西,嫂嫂心疼我,多讓我蹭幾頓飯便是了。”


    簫淙之又對元綺說:“不必留我的,你若喜歡的記我賬上。”


    韓衝眼尖早看出這倆人不痛快,想來自己老大這幾天鬱悶也與嫂子有關。但哄女人也得看實際情況,記他賬上,他哪有錢呀。既然說一百兩一尺,那這一匹,起碼得好幾百兩!


    她收回布,並未看他:“不必了,家中采買就交給我吧。”


    “哎呦,老杜,荔雲,好久沒見你們了,心中有好多話想說,來來來,喝杯茶去。”韓衝看出二人的別扭,立即將人招呼走。他心道,夫妻嘛,有些話外人在不方便說。何況他早看出來了,某些人辦公期間特地跑來瀝坊,那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眾人離開後,元綺沒有逗留的意思:“大人,告辭。”她向他行了一禮。


    側身而過時,他抓住了她的手臂:“和親的隊伍到了。”


    她止步:“在哪?”


    “明日,與我同去城外太真觀迎接。”


    這是又需要她表演了:“好。”


    太真觀距離靖州有一日的路程,是官宦氏族往返上京與靖州的必由之地,返鄉或流派,都要來拜一拜。與簫淙之來靖州時他著急趕路,並未留宿。


    心緒翻飛,舊事湧上心頭,夜裏喚來荔雲取來了先父的遺物,放在了行李中。第二日便隨車出發。


    黃昏時分,終於來到山門前,因車馬無法上山,隻得徒步上山。


    簫淙之來馬車邊扶她,攜手上階,元綺也並未拒絕,二人如尋常夫妻攜手而上,隻是無話。走了約半炷香功夫,元綺終於是有些吃力,停在原地微喘。


    簫淙之見她臉頰通紅,像是忍耐了許久,便蹲下身:“我背你,不用逞強。”


    見她不動,他又補充:“明日還有事要辦,上來,省點力氣。”


    元綺終於趴到他背上。


    “太真觀乃前朝所建,周邊人煙鮮少,多是旅人上山祈求前路平安。二十年前,靖州刺史出資修繕,山腳門外建行館,供尋常百姓參拜後落腳,山門裏就則留宿官眷。”簫淙之似是怕她無聊,說起了太真觀的來曆。


    “嗯。”一聲回應。越往上走,山霧漸濃。山道上的燈火將霧暈染成昏黃一片。


    “當年鎮國公流任潁州,也來過此處。”


    “你知道我父親?”還以為她不會接話。


    “成親前自然要了解清楚。”


    元綺低頭看他,水霧染濕了他的鬢,他目不斜視,好似在濃霧中也不會迷失方向。自己與簫淙之之間,一直夾雜著算計與利用,這一刻,勾起她許多心緒,忽然不想計較太多,隻想與他像個朋友一樣,聊聊天。


    她輕輕開口:“北霧盤桓不肯去,燃燈隻照三兩人。”


    簫淙之陡然停住腳步,好一會才將她往杯上送了送,繼續走。


    元綺又念出下兩句:“孤山夜飲話軒轅,憑戈萬裏晏君山。此情此景,倒像父親與我說過的詩文,”觸景生情,她與他閑談般說起舊事,“我父親說,詩雖短,卻可見作者平定天下之壯誌。”


    “此話怎講?”


    “七年前科舉,我父親曾有位看重的舉子,以文論天下,此詩為誌,願效仿軒轅黃帝,驅逐異族,安定中原。”


    簫淙之輕笑一聲,似嘲諷:“區區舉子,遑論軒轅。”


    “你說的沒錯,比肩黃帝,犯了忌諱,恐引來災禍,我父親便改了這詩。隻說與我聽,並無旁人知曉。”


    “這是救了舉子一命,看來嶽丈確實很看重他。科考榜下捉婿也很常見,嶽丈難道沒有其他想法嗎?”


    元綺似是聽見趣事,久違地展顏一笑:“當然是動了心思的,我父親以改詩為由,邀他到府上,讓我瞧了一眼。”


    簫淙之悶頭向前走,看不見臉色語氣中也帶了笑意:“既然沒成,看來長得不行,未入你法眼。”


    元綺搖搖頭:“並不。是位清俊的公子。隻是當時年少,未作深想。”


    “可知那人現在何處?”


    “不知道了。”


    簫淙之沒說話,背著她又邁上幾個台階,不遠處就是道觀大門。


    他停下了腳步,元綺以為他要休息,便沒有催促:“前麵就到了,放我下來吧。”


    他沒有要放下的意思,呆立許久,側臉隱匿在夜色中問她:“忘卻前塵,你願不願意真與我做一場夫妻?”


    元綺愣住,那話好不真切,她懷疑自己聽錯了,卻不敢問。


    他也沒說話,卯足勁走進了大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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