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半夜氣溫直降,蕭淙之讓元綺穿上已經烘幹的衣服,將自己的外衫用樹枝支起,攔在佛窟口子上擋風,元綺靠在他身上睡著了。


    二人都泡了冷水,若離了火,後半夜的寒風一吹,肯定得出事兒。為了火不熄滅,蕭淙之守了一夜。


    元綺睡熟之後,他凝神聚氣,閉目養神。腦海中將這一天發生的事情,細細過了一遍。


    不知過了多久,終於有了一個想法,再看洞外,天色也漸漸從漆黑逐漸轉為蟹殼青,山林葉脈逐漸有了光澤。


    他低頭瞧著自己懷中人的睡顏,雖不忍打擾,卻還是輕聲將她喚醒:“朝若,醒醒,我們該出發了。”


    元綺困倦不已,但也知道此時是非常時刻,立即支起身問:“去哪?”


    蕭淙之附耳過來,輕聲說了幾句,她便明白了。


    仍舊由蕭淙之背著她,天光漸亮,路也好走了許多。日出時分,二人順著沿路佛像雕刻的痕跡,在山腳找到兩三戶零散得茅屋人家。


    蕭淙之上去敲門,其中一家的主人家正提了柴刀,背後背著背簍,正準備出門,見他們衣衫破爛,以為是賊人,橫刀在前,拒之門外!


    蕭淙之高聲道:“大哥,我們不是賊人,我與夫人在山中不小心遇到野獸襲擊,我夫人受了傷,請大哥行個方便,讓我們暫歇,事後必有重謝!”


    男人還在猶豫,屋裏的女主人,擦著正在做早飯沾上的汙漬走出來:“什麽人呐?”


    男子轉述說:“說是山上受傷了。一男一女。”


    婦人又將門開了個縫隙,上下打量二人,臉上雖有些細小傷口,卻又能看出這二位姿容絕佳,絕非山中野夫。


    擔心她拒絕,元綺又柔聲道:“這位嫂嫂,可否行個方便,我必當重謝。”


    門又關上,不知夫妻二人商量了什麽,不多久,那夫人又出來便將他們迎了進去。


    茅屋內不大,進門左手邊,一堆炭火上吊著一隻湯罐子,咕嘟嘟冒著泡。右手邊是炕,炕上還有個白胖的小娃娃,四仰八叉正呼呼大睡。


    婦人讓他們坐在炕上,盛來兩碗熱湯,熱切地問:“二位這是遭難了?在山上走了一夜?”


    那湯淡而無味,並不好喝,但二人一夜水米未進,卻很暖身。


    蕭淙之含情深看一眼元綺:“是,昨日城中舞龍,人山人海,我們原想登高,沒想到夜路難行,我夫人的膝蓋又摔傷了,這才狼狽至此,大嫂見笑了。您怎麽稱呼?”


    那婦人眼珠轉動,咧嘴笑著說:“叫我杜鵑就行。二位怎麽稱呼?”


    元綺回答說:“他姓顧,我姓方。”都是外祖的姓氏。


    杜鵑聽她談吐,儀態,連喝湯都與鄉下人不同,端著碗的手腕上,不經意間露出的翠玉鐲子,更是連都沒見過:“公子,二位雖然看著髒亂,但我瞧得出來,應是城中富貴人家吧。夜裏登高,還不帶下人……”這意有所指,眼光也是在元綺身上打量著,“這位真是你夫人?”


    元綺裝作慌亂的模樣,趕緊扯下腰帶鑲嵌的小明珠,塞到杜鵑手中:“嫂嫂,不瞞您說,我與他是兩情相悅的,但父親卻要我另嫁他人,昨日本想告別,卻沒想到出了這樣的事情。”說著委屈地帶了哭腔,“這枚珍珠求您收下,雖不止太多錢,但換個幾十兩不成問題,大嫂你收留了我們,應當道謝的,還請你,千萬不要將我們倆的事兒說出去。”


    杜鵑立時雙眼放光,嘴上推脫著:“這,這我怎麽好意思收呢。”


    元綺卻看了眼床上的孩子:“您別客氣,就當給這孩子買點兒衣裳的。”


    一顆細小滾圓的珍珠,捏在她手裏,分明很輕,卻好像怕捏不住,要用雙手攥著:“那就,那就謝謝姑娘了。”


    “姑娘稍作休息,我這就讓我家男人去買點兒好的吃食回來。”


    “多謝杜鵑大嫂了。”


    不一會,杜鵑拿了兩套粗布衣服和幾個饅頭進來:“公子,小姐,你們別嫌棄,這兩身衣服先將就一下吧。”


    “好的,這就換上。”蕭淙之道。


    杜鵑識趣地退出去,蕭淙之動作麻利地換上,便到門前,透過門縫觀望。元綺換好衣服,問他:“在看是什麽?”


    “那婦人貪財,卻並不識貨,金玉還好說,珍珠,普通人家見都沒見過,她有疑心。估計等一會就會讓他男人進城典問價格了。”


    元綺腿上有傷,站不起來,坐在炕上,笑著說:“那正好,替我們報個信。”


    蕭淙之也走過來坐下:“你的傷要緊,其他的交給我。”


    聽他這麽一說,元綺便知道他心中有盤算了:“你……”話到嘴邊,身體便被人向後扯了一把,原來是睡著的胖娃娃醒了。


    “娘…娘…”這孩子看著不過一歲多,還說不清話,倒是能自己扶著她的肩站穩了。


    “呀,你醒啦。”元綺方才便瞧見他大頭滾圓,四肢肉肉的,仿佛一個大白湯圓,甚是可愛。


    他倒也不怕人,反倒對元綺十分好奇,元綺看著自己身上的粗布麻衣,心想這孩子剛才可能將自己認成他娘親了:“你娘親辦事兒去了,姨姨在這裏陪你好不好?”


    這般大的孩子,雖不會說話,卻能聽懂五六分,立即咧開沒幾顆牙的嘴,笑著拍拍手,又張開,要她抱抱。


    元綺見他還站不穩,趕緊抱住,提到自己大腿上坐下:“呀,小寶寶,怎麽回事兒,你這麽重的呀?姨姨差點兒抱不動你呢。”


    那孩子咯咯咯地笑,還撩起肚皮,好像要給她看著自己的大肚子。


    “哦呦,這是寶寶的大肚子呀,姨姨摸摸,”玉手在他小肚子上輕輕一抓,逗得那孩子笑的更大聲,四肢也揮舞起來。


    蕭淙之看在眼裏,若她有孩子,應當就是這樣子吧。待他們玩了一會兒才說:“過來吧,叔叔抱你,姨姨腳上有傷。”


    孩子卻並不樂意,踩著元綺的大腿站起來,緊緊摟著她的脖子。


    元綺捋捋他的背,安撫著問:“那姨姨問你,你叫什麽名字呀?”


    他啪啪拍著小手:“寶……寶……”


    “好好好,小寶寶。”


    “我們都叫他大寶。”杜鵑聽到屋裏孩子醒了,便推門進來。元綺將孩子交還給她,孩子還揮舞著小手要她抱。


    蕭淙之見她進來,便順勢開口說:“杜鵑嫂子,您慧眼,我們確實不是夫妻,但我對她的心天地可鑒。昨夜既然告別不成,我想,倒不如就這樣做了夫妻。”


    杜鵑頗感意外,想不到這小夥子人長得英俊,還很有膽色,也是,想來昨夜山上又冷又險,他應是將人背下來,可見心誠。


    元綺也隨機附上:“我與顧郎情篤,斷不願嫁與旁人。這些不堪的話,說與嫂子聽也是沒有辦法,實在是我昨夜遺失了身上所有的財物,若要與他私奔,還需取些東西。”


    杜鵑為難道:“這,這我也幫不上忙呀。”


    蕭淙之元綺二人相看一眼,蕭淙之的手便伸過來,與她的手十指相扣,做出情深似海的模樣。


    元綺開口道:“隻需嫂嫂替我報個信,到時,連同您救命的謝禮,自會有人一並送來。”


    見杜鵑仍有猶豫,元綺繼續加碼:“實不相瞞,我母親早亡,留了一大筆嫁妝給我,我父親續弦,繼母想要侵吞我的嫁妝,這才著急將我嫁人。好在母親有先見之明,將這些財物寄托在友人之處。眼下我腿腳不便,隻需勞煩嫂嫂將這隻鐲子交給東市四寶齋的掌櫃,請她傳話給我的貼身丫鬟荔雲即可。”


    她退下自己的手上的鐲子,正是那隻,請匠人千金打造的金絲冰陽綠翡翠手鐲,舉世無雙。杜鵑小心接過,從未見過如此好東西,看的癡了。


    元綺補充道:“這是我貼身之物,若荔雲見不到,絕不會信,嫂嫂千萬珍重。”


    “是是是,這是當然的。”


    “這一趟,我不會讓嫂嫂白跑,待嫂嫂見到荔雲,她會先謝姐姐,事後,再有一百兩黃金奉上。”


    “一、一百兩?黃金?”這也太多了。


    蕭淙之饒有趣味地看著她做戲,補充道:“隻是嫂嫂您千萬得小心,我那未來嶽丈在上京是有些門路的,若您走漏風聲被他知曉,無論我們如何,他這人看重名聲,是定然要想方設法將消息抹去的。”


    “是呀,”元綺發愁,“我父親極看重名聲,若被他知道,別說賞錢,定然會讓知情人全都閉嘴。因此嫂嫂,可得千萬囑咐荔雲,誰都不能告訴,連我哥哥也不行,讓她獨自來見我。”


    杜鵑思索著她的話,似乎在權衡利弊,元綺不給她動搖的時間:“嫂嫂,你看大寶還這麽小,您家又位置偏了些,別說我父親知道,就算是被周圍鄰居知曉,豈非連帶著孩子遭殃?您自己手握百金,悶聲發大財,豈不是更好?”


    方才元綺與蕭淙之觀察過杜鵑的丈夫,是個實在的農夫,院子裏堆滿了柴火,應是靠打柴為生。家中諸事皆由杜鵑料理,應當也是她看出二人來曆不凡,才邀進門的,可見她並不是無知婦人。


    元綺與蕭淙之將利害挑明,她轉著眼珠思索沒一會兒,看著懷裏咿呀學語的孩子,便下了決心:“我這就去,姑娘等我的好消息吧。絕不讓您失望。”


    元綺卻讓她別急:“嫂嫂,大寶,我替您抱著吧。”


    那孩子確實喜歡元綺,揮舞著小手就要撲過來,杜鵑思索一下,將孩子給了她,便出門去了。


    元綺拿過一個饅頭,撕碎了喂給孩子吃。


    蕭淙之見她抱著孩子不方便,便接過饅頭,幫她一塊撕:“小家主好口才,軟硬兼施,威逼利誘,演技俱佳,又拿了這個小人質在手裏,事情何愁辦不成呢?”


    她輕輕瞪他一眼:“比不上你,天還未亮便將所有人都算計了一遍。”


    他不否認,舔了唇,微微一笑:“即便是走到絕境,人也得為自己謀劃一番,才能甘心。”


    元綺不理他,懷裏的胖寶寶,轉眼已吃下半個大饅頭,元綺驚呼:“寶寶,吃這麽多要胖胖了,喝口水好不好?”


    蕭淙之去火堆的湯罐裏,盛了些湯水,元綺吹涼了喂給孩子。


    那孩子不知是開心還是調皮,喝了幾口便要去炕上打滾,掰著自己的小腳,到嘴邊吧唧吧唧啃起來。


    這可把元綺逗笑了:“呀,這是誰的臭腳腳呀,臭不臭?不臭不臭,香香,是不是?”


    蕭淙之也難掩笑意,突然來了一句:“回頭,我們也生一個吧。”


    這話如平地驚雷,分明還沒怎麽樣,大白天竟就這樣說出口了,她怔了一瞬,隻當作沒聽見。


    他笑著也沒再說什麽,將大寶撈到自己懷裏:“這孩子太沉了,你有傷,還是別抱了。”


    仿佛他懷裏有刺,大寶怎麽也不肯待,掙紮著要跑,蕭淙之於是插著腋下,將他舉得高高的,那孩子立時便咯咯咯地笑了。


    杜鵑走了有小半天,她丈夫卻留在家裏,好似防著他們逃跑。不過這也能理解,畢竟孩子還在他們手裏。


    大寶玩了一會便累了,又在元綺懷裏睡著,元綺將他重新放在小床上,蓋上了小被子,又親了親他的小臉。


    蕭淙之見她這麽喜歡孩子,又道:“真不考慮生一個?”


    她羞惱,轉過身不理他:“你知不知羞?”


    “那聊點兒別的吧。”


    “又想說什麽?”


    蕭淙之認真道:“昨晚的殺手,有一半,不是月姬的人。”


    “你如何知道?”


    “有一半用的是彎刀,”蕭淙之的話勾起她的回憶,確實,最先露麵的人說話也十分流利,全然沒有外族口音。


    “你特意不讓我哥哥來接我們,是否以有謀劃?”


    他眼皮一抬,目光如鋒:“薑洹傳信給我一份名單。”


    “什麽名單?”


    “我外祖舊部在上京的名單。”


    元綺思緒飛轉,想起薑洹的那句話:“顧家軍,聽候大都督調遣!”


    “你是想……”


    他牽起嘴角,雙眸冷傲:“我要試一試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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